1950年10月19日,第一批中國人民誌願軍在彭德懷司令的率領下,跨過鴨綠江,奔赴朝鮮戰場,邱世誠便是其中一個,一去整年。
隻在這一年年關將近的時候,收到他一封家書,在路上顛簸逗留了數月,回到蘇零落手裏的時候,信封上漆黑的筆墨已被水漬暈開,變得難以相認。
信裏這樣寫道:
零落,今天是平安夜,你收到信的時候應該已經臘月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的誌願軍再次取得大捷,在彭司令的指揮下,我們順利將敵軍誘至預定戰場,給以出其不意的打擊,敵軍已棄平壤、元山,退至三八線以南,相信過不了數月,我就可以回到你和囝囝的身邊了。
囝囝應該又長大了不少吧?變的更乖還是被你慣的更驕縱了呢?等我回來的時候,不知道她還認不認識我?上次聽她喊爸爸,我幾乎感動落淚,倒像是白白撿了個閨女似的,我很樂意將她當自己的孩子來疼愛,想將這個世界上最美最好的東西都送到她的麵前去,想讓她騎在我肩上咯咯的笑,想陪她玩耍瘋鬧,想看她在我的視線裏一點點長大……
你呢?你過得怎樣?為了帶她是不是又委屈了自己?如果等我回去的時候,發現你又瘦了的話,我可是要強行將囝囝抱回去養的。天冷了出門要記得加件衣服,不要舍不得買暖爐,洗衣服要記得燒壺熱水,我可見不了你滿手的凍瘡,我會心疼。
我答應過你的事,定會兌現。
一切安好,勿念。
邱世誠 一九五〇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 於清川江
這封家書成為他不在的日子裏,她每周必要拿出來翻閱的牽掛。甚至,一遍遍念給囝囝聽,告訴她,有個非常愛她關心她的叔叔,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個地方的老百姓過的很苦,沒有飯吃,沒有地方住,叔叔去幫助他們,給他們找回自己的家。孩子太小,還不能理解戰爭的意味,她這樣告訴囝囝,為的是讓她記住,等他回來的那一天,囝囝不會忘記他。
孩子接觸的人很少,蘇零落因工作認真負責,表現出色,被提升為文教接管委員會的副主任,平時忙的幾乎著不了家,隻能將囝囝托給隔壁的林奶奶照顧,等她下班回家,孩子多數時候都已經睡了。
蘭燼金檠怨夜長,幾回經雨複經霜。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1951年的秋天,蘇向南一歲半,已能夠清清楚楚的叫“媽媽”,叫“叔叔”。她們的屋子從樓上搬到樓下,她能夠一個人噠噠跑到院子門口,又跑回來從後麵抱住蘇零落的腿,脆生生說:“咦,媽媽。”
11月,萬幸,邱世誠自朝鮮戰場複員歸來。蘇零落一直記得,那是個陰天的清晨,她抱著囝囝隨人潮去街上迎接凱旋而歸的誌願軍隊伍,他是領隊,走在最前頭,她就站在路沿,人群的最裏麵,他打麵前走過,戴著人們敬獻的紅花,對她笑,她懷裏那個小人兒,掙紮著,揮舞小胳膊,指著隊伍裏的邱世誠,大聲而興奮的喊:“爸爸。”她清楚看到那個錚錚鐵骨的男人眼裏閃爍的淚光,她看著囝囝因呼喊而翕動的小鼻子,忽然覺得有陽光兜頭照過來,既然孩子開心,又有什麼不好?
聽見囝囝的呼喊,他脫離隊伍走過來,順手抱過,溫柔說道:“讓爸爸看看,我們囝囝是不是又變漂亮了?”
她聽見忍不住笑:“才多大,哪能看出漂不漂亮?”
見她終於釋懷,他趁機說:“女大十八變,我們囝囝以後肯定是個美人兒,再說,媽媽這麼漂亮,閨女能差到哪去。”
孩子在他懷裏嚷嚷著要吃路邊賣的糖串,他倒是有求必應,二話不說抱著囝囝往商販那兒走,邊走邊說:“跟媽媽一樣,是個饞嘴兒。”
她站在他們身後,看著那個身穿軍裝的男人抱著孩子的溫柔背影,覺得再幸福也不過如此,此生她已沒有再多奢求,唯願就此平平安安的過,待囝囝慢慢長大,待自己白發蒼蒼,那些永遠無法相見的人就留給念念不忘的歲月吧。
然而生活總無法遂人心願,尤是在這動蕩不安的年代,蘇零落怎麼也沒有想到,一紙調令將她和邱世誠一同調離南京,再度去往西南那個恍如隔世的地方,整整離開囝囝一年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