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 光陰似過客(2 / 2)

她點頭應允,宿舍的外麵是練場,沙土在月光的投映下露出一個個參差不齊的坑,兩人深一腳淺一腳踱至練場中心的草地,席地而坐,月光落在他們肩頭,隻聽邱世誠突然說道:“他在四月底隨部撤守台灣。”

蘇零落一怔,看向他的臉,麵色平靜,他繼續說道:“在你被送走之後,我試圖策反他,但沒有成功。”

“那當時為什麼不殺了他?”她問。

“我說過,他是仁義之君,我敬重他的為人,雖與他政見不同,但不至於相恨相殺。”

這番話令蘇零落十分震驚,邱世誠可能將葉嘉良罵的狗血淋頭但絕不會將“敬重”二字加之其身,她突然問:“你是不是還知道別的事?”

“什麼事?”他含笑答。

“關於他去台灣。”她小心翼翼說。

“撤守台灣是他自己的決定,他決定一條道走到黑,誰也攔不住。”

“真不明白他為何非要走這一步!明明已被逼到無路可退,他竟還要為蔣介石賣命!在這件事上,我永遠無法原諒他。”她的聲音堅決。

邱世誠苦笑,望向遠處的沙丘,風吹過,細沙撲嗽嗽從丘頂滾落,他的聲音裏帶些遺憾:“你就不問問我後來發生的事?我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以真實麵目說過話了。”

十年不見,後來的重逢都是心照不宣,唯有他翻越關嶺雨打歸舟闖入山頂別墅那夜,那張情報紙才被付予真心。

她寫:梟鷹,我是山茶。那一刻,十年的軟弱與彷徨全線崩塌,恨不能撲進他懷裏放聲痛哭,卻不能向他吐露一個字。誰能想到,無涯的時光慢慢消磨了對他的愛,甚至開始懷疑,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畢竟萊比錫的歲月短暫如一現曇花。

她忽然想起他受傷一事:“傷都好了嗎?”

他略有不滿:“到現在才想到關心我。”說著站起身,拍拍身上沾著的沙塵,向她賣弄一番拳腳,“早好了,我現在可是公安幹部,不養好身體怎麼為人民除害!”

“邱世誠,你當年突然離開萊比錫是因為收到了組織的命令?”她突然仰起頭說道。

他雙手插兜,在她麵前驟然停住,問:“什麼時候想明白的?”

“在你離開別墅以後。”隻可惜,等她想明白的時候已經太遲,她又接著說道:“37年的時候,你重返德國,是為了求得霍教授的幫助?遺憾的是,霍教授在你走後被日本人暗殺了。”

邱世誠在聽到昔日恩師的名字時,神色黯然,“當年我接到組織的命令,要求即刻回國打入軍統上海站內部,日本人製造的氰酸毒氣彈使得國民黨軍隊遭受沉重打擊,我奉命重回德國懇請霍教授給予醫學幫助,他出於人道主義答應交接完學校的工作後,立刻前往中國,但沒想到的是,在我走後,他被殺了,是我害了他。也是在那次回國的飛機上,遇到探親而歸的宋雨雙,後來得知她是穆建昌的外甥女,組織上決定以她為契機,令我長期與她保持友好關係,爭取進入保密局。”

“宋雨雙是穆建昌派去永碩執行青木計劃的負責人。”蘇零落靜靜說。

“你都知道了?”

“是千蘭告訴我的。”念起千蘭的名字不禁想到弟弟蘇信,他們都逃離了那座小城,卻把他留在那裏,想起這些,蘇零落便心如刀絞。“千蘭最初是跟著蘇信一起去的永碩,你知道她現在和誰在一起?”

“江乾?”他不猜便知,從葉嘉良處聽得一二,也受他所托要好好照顧江乾那小子。

“原來你都知道,起初我是不同意的,生怕千蘭踏上我的老路,擔心江乾會執迷不悟,卻沒想到他早已識清大局,棄暗投明。”

“江老頭地下有知,會感到欣慰的。”邱世誠接道。

畢竟是入了秋的夜晚,微風冷瑟,他脫下軍衣給她披上,問道:“累嗎?扶你回去休息?”

她點頭,靠近他的懷裏,任由他扶著,一步步踱回宿舍。

在門口,他突然問:“如果我們早點知道彼此的身份,會不會就不是今天這樣的結局?有些遺憾,輸給了時間和別離。”

她腳步一滯,轉身看他,眼睛裏泛著微微亮光,聲音喑啞,“對不起,是我不夠信任你。”

他曾經說過,你該信任我多一些。然而,她沒有做到。

“現在還來得及嗎?”他輕聲問,她明白他所想。

時過境遷,他們之間,已沒有任何機會。

“我與信任已擦身而過了一次,不能放任自己第二次,現在的我信任他。”說完她背過身,眼淚緩緩落下。

曾經,也是像這樣月色迷離的無數個深夜,她輾轉難眠,向上天乞求,他能問出這一句,挽回曾經遺落在萊比錫的愛情,然而,歲月的針腳早已將她崩塌的內心縫補完整,他的離開與回來變的不再重要,他的身邊有了別的人,她的心也被另一個人占據,終於明白,昔日的願景終將被埋進時間的荒墳,無人能擋住過客般的光陰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