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最好的朋友(1 / 2)

第四章

我四處察看,貪求希望。我注視沒有你的虛空就像一所房子,除了悲慘的窗戶一無所有。——聶魯達

午夜,蘇零落於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她旋亮床頭的仿古壁燈,借著光亮起身,在絲質睡裙外披了一件絨衫,走進書房,寬梨花木書桌上仍舊鋪著那本《飄》,她緩緩落座,執起桌上的鋼筆,翻到扉頁,寫下這樣一句話:生活就像海洋,隻有意誌堅強的人,才能到達彼岸。

合上書頁,她抬眼看向窗外,一望無際的漆黑夜幕,在世間撒下縱橫交織的網,每一個人都逃不開命運的漩渦,像沉溺於煙水茫茫無涯的海洋。

她忽然覺得渴,起身往客廳走,在黑暗中摸索出茶杯,續了滿滿一杯水,一口喝下,耀眼的水晶吊燈驟然間亮起,來不及適應強烈的白光,手一顫抖,茶杯落地,冰冷的茶水潑滿腳踝,涼至心底,千蘭站在客廳的那頭看著惶然無措的她。

“蘇小姐,您喝水怎麼不開燈?嚇我一跳。”

她突然覺得極度疲累,那種被人監視無所防備的驚嚇油然而生,退開兩三步,她冷冷開口:“後半夜把別墅裏所有的燈都打開,天亮再關,你把這裏收拾完再去休息。”

再度躺回床上,卻怎麼也無法入睡。蘇零落忽然落淚,也許餘生終究隻能在這無人問津的山頂別墅裏度過,隔絕了塵寰兩岸,她究竟還能做些什麼?

隔日的天氣不好,陰雨持久不停,室內的空氣沉悶的像是遲暮之人,每一寸呼吸都似乎來不及供氧。

蘇零落倚在大廳寬厚的皮質沙發上,雨幕在天地間鉤織了一張網,將她囚困於此,動彈不得,她難道就這樣束手無策任由生命垂垂死去?可是天大地大,她的容身之處如此之小,她該如何掙脫葉嘉良建造的這一座牢籠?

千蘭從外間走進來,見她渾渾噩噩的樣子,不由說道:“蘇小姐,司令走前吩咐過,您要是待在屋裏嫌悶的話,可以去後院的花房看看。”

“花房?”來此地多日,她似乎還從未踏出過大廳一步,也從未有心參觀這裏的一切,經千蘭的提醒,她忽然明白,未來無論在何處,現在她必須適應這裏的生活,了解這裏的一切。

思及此,她忙起身問道:“花房裏可有藤椅?”

“一應俱全,司令考慮您喜愛花花草草,特意從山下移種了許多上來。”千蘭開心道。

“你去書房把木桌上的那本書給我拿來,我想去花房看會。”

千蘭為她打傘,走過一條狹長小徑,映入眼簾的一切猶如夢一般令蘇零落不敢相信。有誰會知道,在這荒蕪人煙的山頂,會有如此精致漂亮的玻璃花房。

纏滿不知名花朵的白柵欄將圓頂花房圍了一圈,蘇零落推開柵欄的門,一條小徑分割了兩個扇形花壇,花壇裏種滿了白茶花,嬌豔欲滴,一朵一朵在雨幕裏向她致意,千蘭為她推開玻璃門,透明玻璃屋頂上掛滿了吊蘭,綴滿白色骨朵的花葶垂至半空,伸手可觸,屋頂正中裝有花紋繁複的水晶燈,垂下的纓絡在空中飄飄蕩蕩,而她的腳邊開滿了芙蓉、風信子、麗格海棠,還有分外惹眼的紅玫瑰,她忽然笑,活在這塵世,愛這世上的人,終究不能免俗。

花叢被打磨至平滑的各色鵝卵石隔開,花房中央擱置著一套棕桐藤桌椅,她緩緩坐下,凝視桌上那兩盆分外眼熟的盆栽,不錯,是那一日,她替他去洋行取手提箱,路過一個剛開業的花店,跟老板討來的,兩三株鳶尾和一叢薰衣草,鳶尾她一直放在辦公室,而薰衣草一直放在四坊街的家裏。

恍然間明白,是少了這層味道,才讓她夜不能寐,她傾身撫弄鳶尾的花朵,問身旁的人:“這兩件東西可是他帶來的?”

“是的,司令走之前,吩咐我將他們擱到這裏。”見蘇零落不再說話,千蘭默默退至門邊。

她倚在藤椅上看玻璃之外的模糊天空,這一座玻璃房子將她與天地隔絕,她仰頭看向穹形屋頂,水花落在玻璃上,泅散開無數奇形怪狀的紋路,又順沿著屋頂的流線滑向兩側,垂直墜落於地,有風從門外吹進來,吊蘭的白色花葶隨風飄動,似一串串不會發聲的風鈴。

蘇零落閉起雙眼,將整個身體蜷縮在藤椅上,花叢間的香氣迎風撞入鼻間,穿過她披散的發絲在她周身盤旋不去,她隨這幽香入眠,這一覺睡的很沉,她甚至夢到久遠的記憶,那些還在德國年少輕狂的歲月,開滿了矢車菊的花市,沿途紅牆綠瓦外的白柵欄上永遠簇擁的三色堇和滿天星,鏤花雕欄陽台上的鳶尾和紫羅蘭,仿佛在記憶裏已是永不會凋謝枯萎的顏色,而陪她走過那些漫長小徑談笑風生的年輕人,可知如今她孤身一人流落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