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靜坐的時光(1 / 2)

第十二章

這正是應該靜坐的時光,和你相對,在這靜寂和無邊的閑暇裏唱出生命的獻歌。—— 《吉檀迦利》

這日已是年初六,寒風刮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時分竟飄起雪來。蘇零落正將大衣穿好,辦公室的門便被推開了。思及那日早上的不愉快,她並沒給來人好臉色,拎起包就往外走,卻被來人拉住胳膊。

“司令下午就出去了,你有什麼事明天再過來。”蘇零落顯得很不耐煩。

邱世誠對她的無禮倒不生氣,輕歎了口氣說道:“我是來找你的。”這下令蘇零落疑惑了。

“新年都快過去了,還未請你吃過飯,若是不介意的話,賞個臉吧。”

去的是竹簾巷裏新開的一家江南菜館,大門左側豎置著一塊巨大的青石碑,碑上凸刻著“水榭江南”四字,漆紅的檀木大門大開,上方懸著一雙紅燈籠,石雕屏風隔了兩條小路,繞過屏風是一片開闊的視野,花園池子後麵是一列水榭樓台,擺著紅木餐桌椅,乍看真不像是菜館,倒似明清時期的王府花園,老板是梁溪人,說的一口吳儂軟語,貼心的引客人憑欄入座,又叫小廝奉上茶水送上菜單。外間的雪似天女散花般一粒粒飄入池中,因怕客人感覺到寒意,又悄悄將憑欄的卷簾放下,往桌上用來溫酒的火爐裏添了兩塊炭。此情此景,不免讓人想起: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想不到永碩還有這般世外桃源的地方,平日裏去慣了西式的餐廳,就快把這江南水榭的味道給忘了。”蘇零落看著火爐裏劈裏啪啦濺起的星子,不由怔忡的說道。

邱世誠將酒盅拿起,為她斟滿,附道:“酒是黃昏時歸鄉的小路。”醇厚的江南米酒的香氣開始在空氣裏飄散,蘇零落微抿一口,歎道:“多年未嚐,倒是一點沒變。”

對麵的人一口幹盡,隔了半晌,才低聲問道:“這幾年回去過嗎?”

她原是浙南人,真正的江南女子,離家多年,也掩不去這一身的溫婉氣質。

話到嘴邊隻覺無從說起,明明隻是一個回與沒回的問題,卻似一言難盡,到最後隻反問:“你呢?”

邱世誠倒不含糊:“我找過你,很多次。37年的時候,聽人說你在上海,當時,我也在滬,很遺憾,一次也沒有遇到過你,抗戰時期,一直跟著部隊來來回回,也無從找你,直到前兩年,去了南京,還是沒有你的消息,我一度以為你已經……直到調來永碩前……”他的聲音低而啞,聽在耳裏,讓蘇零落有些恍惚。

“世事總是讓人難料,兜轉離合,陰差陽錯,都不是我們的本意,我們,有多少年沒有見了?”

“整整十年,從我離開德國。”

“十年,三千多個日夜,聽來是多漫長的歲月,卻又好像僅僅隻是昨天,十年前,我讀《渡口》:‘我的心中充滿了期望的痛苦,期待著你來到我的生活中。當我得到你的拯救時,我會步履輕盈地走進你的世界。’那時候根本不懂什麼樣的痛苦是需要旁人來拯救,而今,卻要隻身一人來拯救別人無望的苦痛。”

“隻要從我的心靈上揭去那黑暗的帳幕,它便會為你的笑聲帶來音樂。”邱世誠緩緩接道。

蘇零落驚訝道:“十年了,你居然還記得。”

邱世誠淺酌一口溫酒,良久才回道:“十年了,從不曾忘記過。”

雖是江南溫潤的米酒,幾杯下肚,也難抵住它強烈的後勁,寒暄已過,已是微醺,閑談也不再有所顧忌。

“說說你的宋小姐吧?我對她很好奇。”

“穆局長的外甥女,那年從德國回來的飛機上偶遇去德國探親而歸的她,就這麼認識了,除此之外並無什麼。”

“這麼說,你們認識有十年了?”

“大概是吧……”

“這些年你過的好嗎?”

邱世誠並不答話,想來有些舊事都是悲傷亦沒有再度提起的必要,其實,這數十年間,鮮有人過的舒心,局勢動蕩,烽火漫天,怎會有人過得好?

蘇零落撩開憑欄處的卷簾,外麵的雪撲麵而來,冷空氣拂在臉上頓時清醒了些許,眼看天地間飛雪一片,不覺想起往事,卻隻聽邱世誠說道:“還記得那年去蒂爾加藤公園,柏林下了很大的雪,我們的車開到勃蘭登堡門前就熄了火,你、我還有格拉莎我們三個人徒步從勃蘭登堡大門直走到夏洛藤堡的火車站……”

如此默契,不禁令蘇零落心生歡喜:“當然記得,無憂宮門口,你和那個花白胡子的老頭一起合奏的《勃蘭登堡協奏曲》,這些年我也再沒聽到過。對了,也不知道格拉莎現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