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這困倦的夜裏,讓我帖服地把自己交給睡眠,把信賴托付給你。 —— 《吉檀迦利》
席間,來的都是司令部內部的人,僅各處處長及幾個秘書和參謀長,說的無非是些客套的官話,隻見著葉嘉良頻頻給蘇零落布菜,而後者看上去盡是興趣缺缺的樣子,仿佛心思並不在這觥籌交錯間。
席過一半,邱世誠亦覺得食之無味,他忽然起身對眾人說道:“在下想起還有一些私人的事沒有處理,各位慢慢享用,在下隻得先行一步了。”也有打趣的嚷著:“去找宋小姐的吧?”邱世誠隻是對說話的人笑笑,並不解釋,臨走的時候仍瞧見蘇零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疑惑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雖是除夕,其實已打春四、五天了,這才是真正的春寒料峭。剛步出店外,迎麵就有寒風肆虐而來,將身上的衣領拉了拉,坐回車內,從衣兜裏掏出煙,點燃一支,邱世誠看著左右各方的屋子裏透出的橙色燈火,不免有些懷念從前,酒的後勁偏偏在這時上來,讓他有些許暈眩,眼睛裏的落寞神色幾乎要跟著指尖的煙一塊燃燒,他開了車窗,讓寒風吹進來一些,然後啟動車子,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遊蕩起來。
也不是沒有想過回國後會再遇上她,結果是回國後倒並沒有真的遇上,後來戰火燎原,家破人亡,直至今日,深陷營圍,騎虎難下,卻不料在這個節骨眼上,在這麼個說大不小的永碩城裏相遇,那日,她問,這些年來過的好不好這樣客套的話都不想問問她,怎會不想問?隻是如今的境地,這樣簡單的寒暄也是不被允許的。
車子開著開著不覺間到了東鎮街上,一眼就見著了那日蘇零落口中所說的水韻洋服店,邱世誠下車走進店裏,前廳並沒有人,想必應該都在裏屋吃年夜飯吧。他正打量陳設在店裏的那些布匹,裏屋有人走出來問道:“先生,要做衣裳?”
他本想否認,仔細想了想,卻點頭說道:“是的。”
“先生是要自己穿還是給別人做?”
“給別人做。”
“那請問是男的還是女的?想要什麼樣的花色?”
“是女的,花色?”他沉吟片刻,麵前的布匹翻來翻去似乎都沒有配她的花色,他不覺皺眉,蔡老板看出了他的心思,默不作聲走到後頭又拿了一批上好的綾羅綢緞給他挑,寶藍、鴨青、黛綠、絳紫,最後是一匹銀朱綢緞,比朱紅稍淺,倒是同她挺稱,邱世誠不覺感歎道:“就這匹吧,丹霞皺月雕紅玉,香霧凝春剪絳綃,所說之物大致就是這個花色吧?”
蔡天和眉毛一挑,緊跟著問道:“先生何來這麼一說?”
“隻是想起了一位朋友而已。”
“哦?先生是替這位朋友做衣裳?”
“是的。”
“那先生可有這位朋友的尺寸?”
“尺寸?”這倒是難著了邱世誠,環顧了四周,總算在靠門的一邊找到了一位身型大致與那人相似的模特,他笨拙的比劃了幾下,對蔡天和說道:“就照門口那個裁量吧。”
“好,隻是正逢過年,還得有勞先生等上幾天,我這店裏的學徒這兩天都回家過年了,沒人幫襯,就請先生過了初五再來取吧。”
邱世誠付了定金後離開了洋服店,蔡天和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回味著他那句:丹霞皺月雕紅玉,香霧凝春剪絳綃。這分明說的是茶花啊,不會這樣巧吧?
一直到車子重新發動,邱世誠才恍覺剛才的行為有些可笑,然而定都定了,他是擱不下這個臉麵再去退了,想著,車子沿著東鎮街開到了後街,這一帶一向安靜,沒什麼人來往,所以一旦發生什麼事,卻也尤為引人注意。
前方一間民舍的門開了,有個戴著狗皮帽裹著棉大衣的人從裏麵走出來,看身型應該是個男人,緊接著又有個身型較瘦的高個兒小夥子走出來,似乎是送客,那人打過招呼後便走了。隔的遠,又是晚上,邱世誠隻是借著鄰舍的燈光,根本看不清人的模樣,他開車遠遠的跟著那人,豈不料跟到路口那人就拐進了一家鋪子,等他停好車,走下來跟上去,才發現那間鋪子已經打烊,關了門。正欲走,一抬頭正好看見鋪子上方的牌匾:錢記包子鋪。
這讓邱世誠莫名的覺得有些蹊蹺,他再沿著方才那人的路返回後街,走著走著,他越發覺得這一切似乎有些熟悉,終於明白過來,剛剛那人出來的地方正是上次他從永江邊跟著的那輛黃包車後來所停的地方,同一間民舍,他站在圍牆外仔細觀察這間民舍,與周圍的房子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為何兩次都會這般巧,再聯想到路口那家包子鋪,兩者之間會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