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在線
作者：呂斌
一
一早晨，街旁的牆上貼出一紙告示：招聘雇員一人，年齡不限，男女不限，經過筆試麵試，成績突出者錄用。報名地點，謝記白菜院內。
村民圍在告示前看了就議論，這不是小謝貼的嗎？什麼是雇員？有人說就是要找個人幹活兒？有人問，給他幹活兒他給錢嗎？有人回答，不給錢誰扯扯他呀。
正是冬閑得人人吱吱叫喚季節，太陽剛從東邊的查布杆山頂上冒出來，村子有了鮮活的氣氛。有掙錢的事誰不動心，大街小巷有人議論，有人來到謝謝家裏。謝謝正在院子裏忙忙碌碌掃院子，他的父親進縣城給人看大門去了，母親也跟著父親進城給他父親做飯，家裏的三間房子隻住著他一個人，他住在東屋，外屋和西屋都放著他的整箱謝記白菜。最先進院的是尚感，他抄著手，晃蕩著身子，走到謝謝麵前，問你吃了嗎？跟著進來的張力聽見了，瞧不起地說尚感，啥年頭了，還問人家吃了嗎！太老趕了。湊上前問謝謝，謝經理親自下基層了？
謝謝轉過身來，看看兩個人，說張力，我掃掃院子算啥下基層，下基層那得團級幹部下到連隊才叫下基層，我個排級幹部本身就在基層。
尚感轉悲為喜，說張力，咋樣，還不趕我那句整得時髦呢。
謝謝問，你們倆幹啥來了？
兩個人說，來招聘呀。眨眼看著謝謝，在這個當了幾天兵的人麵前，兩個人有點拘謹，終究人家見過大世麵。謝謝注意地看看兩個人，把掃帚戳在房子牆下，從兜裏掏出紙和筆，寫什麼。兩個人問，你這是幹什麼。
謝謝寫完，看著兩個人說，你們不是報名嗎，記上你們名字。兩個人奇怪，尚感說不是報了名就留下幹活兒？張力問，報了名還不一定用呀？
謝謝胸有成竹地說，報完名還得考試，筆試完了麵試，都過關了才能用。轉身去拿掃帚繼續掃院子。
兩個人傻住了，你看我，我看看你，這謝謝可真能整，還筆試麵試，考大學呀，張力上前問，那你都考啥呀，我們好有個複習範圍。謝謝停止掃院子，對張力刮目相看，這小夥子整一陣子，還知道要複習，還知道要有個複習範圍，就說，不管考啥，世界博覽會知識是一定有的。
尚感覺得這個太難了，張力一向牛逼哄哄，啥都知道，說你這家夥整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又不是打仗，聲東擊西，兵不厭詐，能不能給點提示？謝謝說，比如榮記湖絲雖然在倫敦博覽會上獲得大獎，但這種產品還有什麼應該改進的？比如費城博覽會值得記取的是什麼？比如美國聖路易斯博覽會緣起於一個什麼事件，這屆博覽會值得一提的是一件什麼事？
兩個聽完，傻瓜似地直眼看著謝謝，這是招人還是難為人？這是考試還是顯擺你知道得多？尚感說，在外麵當過兵當然知道，我們也沒出去過上哪兒知道。
謝謝說，這和我當不當兵沒關係，不出村的人也應該知道。兩個人垂頭喪氣地出了謝謝院子。
又走進院子裏一個人，讓謝謝大感意外，這個人小個兒，小臉，精瘦的身子，小眼睛緊眨，步子小節奏快，一點動靜沒有就站在謝謝麵前了，謝謝發現麵前站著一個人，抬起頭看，嚇了一跳，謝幕的女兒謝厲害瞪眼盯著他。謝謝心裏話謝天謝地，你這麼橫眉怒目地幹什麼？
謝厲害開口說，我也報個名。
謝謝一時沒回過神來，脫口而出，你不是忙著賣煙嗎？
謝厲害怒氣衝衝地說，煙買賣讓你整黃了，我失業了，上你這兒就業來了。
謝謝倒抽一口冷氣，聽聽這丫頭說的話，全是新詞：失業，就業，尚感和張力可整不出這樣的詞，看這丫頭不是善茬子，他說，不要女的。
謝厲害急了，說憑啥不要女的，女的咋的了，女的又沒掐死你，不要女的就是性別歧視，就是缺德！
這又讓謝謝意外，她還知道性別歧視，這是美國才有的名詞，中國有幾個人知道這個。他見這丫頭來者不善，懷疑有高人指點，不能得罪她，就從兜裏掏出紙和筆，說好好好，給你報上名。
謝厲害得逞了，轉身很衝地走出院子。
二
謝謝臨晌午正坐在屋子裏翻書和報紙，給要招的人出題。聽見院子裏有腳步聲，他沒在乎，院子裏的人走進來，聲音悄悄地，有點試探性地來到了東屋門口，謝謝抬起頭一看，是謝幕，謝幕微彎著腰，衣裳挺髒，臉很黑，眼睛有點紅，看樣子是靠夜熬的，他站在門口，看著謝謝，說謙恭不是謙恭，說氣憤不是氣憤，一副讓謝謝害怕的神態。
謝謝起身說，叔你進屋咋不給個動靜，嚇得我這心直個勁地咚咚跳，你進屋來呀，站在那裏叫我怪難受的。
謝幕邁步進屋，站在門口裏，開門見山地說，聽說你招人是想收購煙？
這讓謝謝驚異，這事他隻是私下跟鄉長說過，想辦個公司也是跟鄉長請教，還沒最後定，當時站在旁邊的村長劉邦聽見了，是不是劉邦跟他說了？
謝謝不知道怎麼跟謝幕說，說不是為了收購煙，過些天收購了呢？說是為了收購煙，這老頭這些年是村裏的種煙大戶，賣假煙大戶，這不等於砸他飯碗嗎？誰知道他一急會做出啥事來呢？謝謝說，我還沒定呢，也許收購煙，也許隻收購白菜不收購煙，你問這個幹啥？
謝幕一屁股坐在炕邊上，滿屋撒目，謝謝趕忙從櫃子上把煙簸箕端到炕上，謝幕手哆嗦著卷煙，說你要是收購煙，這不是整我嗎？
謝謝說，你賣你的煙，我收購我的煙，咋是整你？
謝幕抽一口煙，說你收購就是想賣，你收購的價格比我的低，賣也比我的低，我的煙咋賣？
謝謝奇怪地問，我還沒收呢，你咋就知道我收購的價比你的低，賣也比你的低呢？
謝幕知根知底地說，我幹這些年煙買賣還不知道這個，再說啦你當了幾年兵學奸了，我還鬥過你了！
謝謝真佩服這個老前輩，腦袋瓜子不空，能成為全村的首富不是偶然性，謝謝說，老叔你也知道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我想把全鄉的煙壟斷了，包裝之後整成品牌再賣出好價，這在商品流通領域叫規模經營。
謝幕急頭白臉地說，你這規模經營不把我這小本經營整垮了嗎！
謝謝賠著小心說，商業競爭就是優勝劣汰，沒辦法。
謝幕急眼了，啥沒辦法，你種你的白菜，我種我的煙，憑啥你擠兌我，當幾天破兵回來就老跟我過不去，你要是收購煙，我就收購白菜，看咱倆誰整過誰了！心裏話，我種煙經營煙多少年了，你種白菜才幾天，敢跟我叫號，咱們走著瞧，小樣兒，看我不把你整拉到褲襠！謝幕不等謝謝說什麼，下地憤怒地走出院子，步子很大，肥大的褲襠在兩腿之間甩來甩去。
三
謝謝招人的報名時間截止日期到了，報名的隻有三個人。三個人來到謝謝院子裏筆試時，謝謝說，筆試後要三個人進入麵試，報名共三個人，不筆試了，直接麵試。
謝謝在院子裏擺個桌子，讓三個人站在他麵前，旁邊是村裏人圍著看熱鬧，有人說，操，整的還挺像那麼回事呢，在街上喊一嗓子，叫來個人幹不就得了。謝謝聽見了，說那個人，你說的那種幹活兒的人是賣苦大力，這活兒不是誰都能幹的，科技含量高，要是來個二潮子缺心眼的，那不崴了！
說話那個人害臊地低著頭躲藏到人身後去了。
謝謝坐在桌子後麵，從尚感開始問，一八五一年中國的徐榮村帶到英國倫敦首屆世博會的榮記湖絲獲得金銀大獎，你說，榮記湖絲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
尚感搓著衣裳角，憋悶得臉麵發青，埋怨地說，你平時跟村裏人說世博會，隻說過徐榮村參加過世博會，也沒說過這個呀。
謝謝轉向張力，說張力你可以搶答。張力吭哧著說，我覺著那得不能像賣煙那樣摻假，得真打實鑿的。
站在旁邊的謝厲害罵道，你媽蛋，你答題憑啥揭人家老底，我家賣煙摻假礙你啥事？有你這麼可恥人的嗎！
張力見謝厲害橫眉立眼，剛想辯解，謝謝說謝厲害，你答，你也可以搶答。謝厲害說，就是不能往裏麵摻沙土，不能往裏麵灌水，這題太簡單了，白給。
周圍的人笑，倒是摻假的老油子，張嘴就來。張力說，這不和我答的差不多嗎？謝謝說，這個答案貼乎，但隻是說了內裏，外麵呢？
謝厲害搶著說，就是把好的絲放在上麵，就像我整點好煙當煙引子給買的人嚐一樣。
謝謝說，這就更貼乎了，不過不能弄假的，徐記榮絲最應該改進的是外包裝，在激烈的競爭中，好東西也得吆喝。
謝謝說，謝厲害得了10分。另兩個人頗不服氣，尚感說，把她們家那點破事搗騰出來就能得分？張力說，這問和答也是蕎麥皮打糨子，不粘呀。
謝厲害說，你們有能耐也答，還是你們不會。
謝謝說這回出個商業化的題，誰也占不了便宜，一九0四年美國聖路易斯世博會緣起於一個偉大事件，這件偉大事件是什麼事件？
張力舉手搶著說我知道，我在鎮子的網吧上網時看見過，是美國買一塊地，紀念這塊地。另一男一女眨著眼睛瞅著張力，覺得張力牛得很，他上網吧還用上這個心，小子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