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穆澤的信之無聲的告別(2 / 2)

到了中午,一群人圍在幾張桌子前,吃一頓簡單的豆腐飯,吃完飯有事的先行離開,沒事的則繼續留下來。等到晚上,村裏的老老少少們把小院子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一個個有滋有味地觀看戲班子表演的五花八門的節目。

我記得有個光頭會不停地翻跟頭,一個肚皮上銀閃閃的女人會跳新疆舞,我還記得有個小夥子化成了一個女人的模樣,帶了條大辮子,把兩個灌了水的氣球塞在了上麵的花褂子裏。

他就在人群裏跳來跳去,不時地還往人家的大腿上一坐,人家伸手一掐,氣球破了,水淌出來,人群裏隨即發出陣陣的叫好聲。

我想他們大約就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兩個老人意識到這裏實在已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吧。敲敲打打中,我的那幾個弟弟妹妹也和村裏的小孩一樣在人堆裏鑽來鑽去,而我卻悄悄地躲到夥房的灶台前,看著灶膛裏通紅的柴火。

我不能要求那些孩子們像我一樣去安靜地感受兩個老人相濡以沫的一生,畢竟他們幼小的心靈裏還無法理解這樣的離去究竟意味著什麼。

在我和外公外婆共同生活的十餘年的時間中,灶膛前的柴火堆是我最愛待的地方。我坐在那張四條腿不甚平整的小板凳上,成捆的稻草散發著生命枯萎後的暗香。

暖融融的膛火印在臉上,我仿佛又感受到了外婆外糙內瓤的手掌,我仿佛又看見了外公忙忙碌碌的身影。

記得之前外婆對我提起過,當年外公是下放到這裏的中學老師,第一次見到他時,外公穿了一件白色的的襯衫,袖子挽到臂肘處,剛剃了板寸頭,頭發就像小麥茬一樣一根根地豎著,別提有多精神了。

雖然一晃幾十年過去,但是外婆說隻要一閉上眼睛,還能很清晰地想起當年的情景。

終於,外公外婆的遺體被送到了火葬場,化作兩袋塵灰,埋進了公墓的水泥洞裏。

中午回到家,吃完最後一頓豆腐飯,戲班子撤去了戲台,親友們陸續離開,不知怎麼回事,所有的人一下子全不見了,小小的院子裏忽然間隻剩下我一個人。

巨大的無聲像個密不透風的罩子一樣不露痕跡地籠蓋過來,等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響。

前幾日的嘈雜難道是我的幻覺嗎?我還能再次回到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院子裏嗎?兩個攜手走完一生的老人如今是否又如當初一樣再次相遇呢?

我跑到鍋房裏,坐到柴草堆上,放聲地大哭起來,聚集了幾天的淚水終於還是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一下子爆發出來。隻是我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我隻能感覺到滿臉的涼意。

不知過了多久,我看見爸爸媽媽從外麵跑了進來,然後就被他們手拉手地摟在了中間。我多希望我能永遠被摟在這樣的懷裏,他們也許隻當我是害怕,或者覺得那個年紀的我還不足以理解事情的真相。

可是他們不知道,正是在那一刻,我忽然間明白了有些東西是會沒有的,而且沒有了,就永遠沒有了,永遠永遠不可能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