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左,海水向右
當代小說四季評
作者:房偉 等
夏季主持:房偉
主持人:房偉
參與者:陶遷 段曉琳 餘瓊
主持人語:激情的春天,我們迎來了小說界新的概念、意識和創新。這一期的四季評由三位研究生同學對當月的作品進行細致的解讀。陶遷的《生活與故事》以張國陽的《老店》、 肖江虹的《尋找1978》等文本為例,分析了那些與日常生活糾纏的故事,顯現出了生活的複雜性。而段曉琳的《當代敘事中的城市與鄉村》,則從傳統的城鄉關係入手,展示了在這些主題上有著“新的發現”的小說。艾瑪的《遠大的前程》尤其值得關注,為讀者提供了鄉村中國留守母親的典型形象。餘瓊則對李宏偉《並蒂愛情》等小說進行了富有感情的分析。
生活與故事
陶 遷
生活追求的是順順利利、平淡為真,故事則要求曲折離奇、攝人心魄。每個人都幻想過自己能擁有諸多不平凡的經曆,似乎隻有這樣才不負來人間走一遭,但同時又會害怕在擁有非凡經曆的同時不得不背負巨大的苦難、烙下深重的傷痕——以此作為不可避免的代價。
《山花》2014年第5期刊載了肖江虹的《尋找1978》,這是一篇頗為新奇的短篇小說。小說講述了龐德老漢痛失愛狗“幺兒”並發誓找到肇事車輛“1978”為“幺兒”討回公道由此發生的一係列故事,敘述手法嫻熟且語言表達頗為傳神。我在閱讀這篇小說時多少讀出了某些荒誕和象征的意味。小說之荒誕主要有以下幾處。龐德既已知肇事逃逸車輛為“一輛黑色本田,本地牌照,尾號1978”,為何不直接借助媒體或公安的力量,而非要親自走到五十裏外的車輛收費站以一種最為呆板無效的方式觀察過往車輛,這樣找到“1978”的概率能有多大?在收費站龐德每日精神高度緊張地觀察來往車輛,有時甚至因早上起床太晚而不給自己飯吃作為懲罰,愛狗之心確乎真讓人感動,然而當龐德意外發現了站長與小餘兩人的不正當關係,站長為堵住老龐的嘴巴而對其又送錢又送煙,老漢的心思居然為金錢所動搖了,不再那麼執著尋找“1978”,這讓我不禁懷疑老漢與愛狗“幺兒”十幾年的感情還抵不過這兩千塊錢和兩條煙?龐德回家後向老郭炫耀,遭到老郭一頓痛罵,之後又去後山看望“幺兒”,說自己已經“仁至義盡”,卻在迷糊中看見“幺兒”複活過來並瘋狂撕咬自己的身體,這算是“幺兒”托夢表達自己對主人的不滿嗎?借荒誕情節傳遞真實思考該是這篇小說的目的之一,除了荒誕意味之外,我以為這篇小說還有些象征的意味。“1978”在中國是一個很特殊的年份,小說標題設置為“尋找1978”有何深意?汽車撞死了龐德老漢的愛狗,打破了龐德本來平靜的生活,龐德欲追究“1978”的責任並且做了諸多努力,發生了許多事情還險些犯下大錯,但終究無果,“1978”終未再次現身,事實上它從始至終隻在老郭的口中出現過一次。小說的結局是,龐德又養了一隻小狗,管它叫“孫兒”,這樣龐德、老郭、孫兒兩人一狗又可以在一起曬太陽了,好像他們一直是這樣從未變過。真的從未變過嗎?恐怕隻是發生的事情早已湮沒在曆史風塵裏。
張國陽的《老店》(《長城》2014年第3期)是一篇富有濃鬱生活氣息的優秀之作,小說語言質樸有力,故事頗耐人尋味。老羊憑借祖傳手藝尤其湯麵“風月無邊”將自家老店經營得紅紅火火,日子過得也是安安穩穩,不想本市大型企業宏升集團的金文生董事長看上了老店這塊風水寶地,意欲通過升職誘惑,使得老羊在本公司任職的兩個兒子羊彧羊琰勸服其父心甘情願交出老店。老羊自然不願將老店交出,而不孝的二兒羊琰為給其父以下馬威,竟勾結黑幫破壞老店,結果老羊在追出黑幫一夥欲與其拚命時竟看到自己的二兒子在與黑幫頭頭交談,一時間天昏地暗,心髒病突發猝死於老店門前。老羊死後,金文生雖覺理虧但為拿到風水寶地堅持親自到老店挑釁,以為“風月無邊”後繼無人老店也就無法維持下去,在眾怒聲中,老羊三兒羊恒挺身而出,奇跡般地克服了口吃並且做出了湯麵“風月無邊”,在一片驚歎聲中金文生狼狽逃出。作為一篇篇幅不算很長的中篇小說,《老店》所要表達的內容不可謂不豐富。小說以現代化進程與傳統文化的衝突,手藝的繼承與良心的延續為時代和思想基調,穿插了老羊與三個兒子之間的親情羈絆、老羊與劉、孫等人的純潔友情、羊恒對曉雯默默的愛,以及純正善良與心狠手辣之間的較量,甚至還有些克服缺陷的勵誌與振興傳統文化的宏願,老羊被逼死的悲劇和“風月無邊”後繼有人的喜劇相互融合,令人讀完小說不勝感慨。小說最後的結局是老羊死了,不過老店還在,“風月無邊”還能經由羊恒等人繼續傳承下去,雖不知在這城市化的進程裏老店還能支撐多久,但隻要手藝人的良心還在,誰知道以後會不會變得更好呢?
《秋水》(《山花》2014年第4期)讀罷,心裏久久不得平靜,不得不佩服小說作者張向學編織故事的本領。小說語言樸實、細膩甚至有些地方還有些俏皮,但這些語言特點最終都融入了小說悲劇性的故事氛圍裏,居然讓人感到渾然天成。小說人物塑造亦十分成功,尤其女主人公彭秋水,其懂事、孝順、對愛真誠、有勇有謀、潔身自好無不表現得淋漓盡致,拿秋水反襯其他人,虛情假意的邱老師,散播謠言的彩雲和江嫂,厚顏無恥的賈一刀,更讓人看清了人心的黑暗和醜惡。小說故事起始於秋水父親的偶然喪命,終結於秋水母親撕心裂肺的呼喊,這其中的世態炎涼無法不令人惻然,同時讓人陷入深深的思考,如果不是這場謠言,秋水難道就能幸福地生活下去?她能夠逃得出命運的魔掌嗎?所有人當中,真正對秋水好的隻有兩個,一個是其母親,小時候患過小兒麻痹症,生活難以自理,一個是其堂姐,深圳某夜總會的媽咪兼小姐,被所謂正經人士視為恬不知恥的人物。多麼諷刺又多麼真實。
《廣西文學》2014年第4期刊載了四丫頭的短篇小說《鬼掐》。李可樂和安雯是一對夫妻,在他們磕磕絆絆的十年婚姻生活裏,兩人似乎就從來沒有停止過掐架,稍有不慎,任何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能成為他們爭吵的緣由,而李可樂常常被安雯用手掐得渾身青紫,麵對同事的詢問隻能戲稱之為“鬼掐”。雙方其實都愛著對方,隻是因著各自的觀念差距頗大,話常常談不到一處來,而談不到一處還想談,結果就隻能不斷的掐架。掐架的目的似乎隻是為了證明誰更有理,而掐架的結果卻讓雙方之間越來越不滿。四丫頭在小說中的敘述語言非常的活潑、幽默且有些俏皮,讀來令人忍俊不禁,而同時有些語句又相當富有靈性和哲理,讓人既悅目又悅心。在小說的後半部分,作者精心設置了兩場約會:李可樂與同事美女許諾的約會,安雯和許久不見的前男友陳實的約會。正是這兩場狀況頻發精彩非凡的約會加上回家後發生的一出“貓與魚”的鬧劇,讓兩人多年來累積的矛盾激化到極點,新仇舊怨一塊兒湧上來,一場史無前例的掐架隨之爆發,離婚、離婚,這高貴又冷漠的詞語從兩人口中歇斯底裏地迸發出來。作者的高明之處在於,在小說最後高潮來臨之際讓文中的人物做了一次妥協。四丫頭寫道安雯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娘家,而李可樂卻悄悄拿起結婚證準備藏起來,安雯欲奪李可樂便躲,最後結婚證被安雯用力過猛撕成幾瓣,安雯手足無措地望著李可樂,李可樂則攤開雙手嬉皮笑臉地說:“結婚證都撕了,還怎麼離呢?”
西門媚的《左邊的蘋果》(《山花》2014年第4期)則是一篇富有青春氣息、與都市生活更加融合的愛情小說。小說敘述語言有著年輕人說話一貫的輕鬆活潑,與前幾篇小說相比缺乏一定的厚重感,顯得有些青澀卻也有著青澀的妙處,正與小說較為純粹的愛情主題相得益彰。年輕人左彬喜歡一個名叫蘋果的姑娘,在一番爭取下,蘋果同意左彬來成都看望她,並且要求左彬在她父親麵前假扮她的男朋友,左彬自然樂意並想認真表現一番,倘若能弄假成真豈不妙哉。蘋果父親用成都話管左彬叫左邊,這也就是小說題目中左邊的由來。小說沒有滿足於僅僅表達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愛情發展,而是節外生枝,又讓另一段故事悄然展開。蘋果帶著左彬來看望她的初戀男友,還買了好些鮮花和水果,這讓左彬有些吃醋和不滿但又無法發作,當見到小君的遺像後才知道原來這個所謂的初戀男友早已去世,接著小說順理成章地講述了蘋果和小君的往事,這又是一個悲傷的往事,而左彬經過一番冷靜的思考似乎明白了什麼,原來一直以為蘋果飄忽,原來“不是蘋果飄忽,是自己不了解她的世界。”左彬和蘋果會不會在一起呢,小說沒有寫,隻是說蘋果跟著電視台的人去拍雪山了,而左彬也坐上了回北京的飛機。小說成功之處在於心理描寫的細膩準確,尤其是男主人公左彬的心理描寫更是將其忐忑、興奮等心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十月》2014年第1期刊登了鄭小驢的短篇小說 《蟻王》。小說開篇引用了《馬太福音》的話“那殺身體不能殺靈魂的,不要怕他們”。暴力和血腥充滿著字裏行間,主人公馬修是跟著大哥混社會的,卻因大哥的意外死亡而陷入了生活的迷茫,回憶以前打架鬥毆的日子與企圖和細妹發生關係成了他生活的樂趣。然而在得到了細妹之後卻變得索然無味。看到鐵滾被人打死,找到真凶又成了他的目標。然而找到之後又陷入了生活的迷惘中,隻想放他走,卻被小孩殺死。活著卻已經死亡,死亡才能找到真正的歸屬。而殺人的小孩卻成了下一個馬修,那個年少時衝動的叛逆少年。散漫遊走,類意識流式的敘述方式也顯示了無聊生活的漫長,死成為了解脫的惟一方式,臨死前的小馬想笑,我想是笑自己終於可以解脫,笑這無知的少年,笑這無聊的命運,讀罷,一股悲涼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