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夢者……嗎?”
隨著這個全新的概念浮出水麵,張小沫已開始用另一個角度審視自己所在的世界。她不斷地翻動著電子書的書頁,每看到關鍵之處,都會在不自知的狀態下自言自語。將昨日夢境中的內容全數回想,對她而言已是駕輕就熟。現在的她,需要探尋更進一步的知識。
在她的手機上,顯示的是昨日未能仔細閱讀的那本《生命的奧秘:信息傳遞者假說》。其扉頁上清楚地注明了“2030年6月第一版”,很顯然,這是一部在龍化雨所在的時空中並不存在的著作。它的前半部分,與蓋媛媛複述過的筆記內容幾乎如出一轍,這讓張小沫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這個名叫“張惟迪”的作者,多半就是蓋文瀚的學生了。
令她十分在意的,是著作的後半部分,那裏充斥著連標題都難以讀懂的艱澀內容。其中也不乏讓她眼前一亮的信息——例如第十章“賦予人類的自然使命——織夢者”。對於這個概念,本書的作者采用了和龍化雨一致的翻譯方法,想必這隻是一個巧合。遺憾的是,以她的生物學造詣,根本無法理解正文中的這些艱深描述。
她失望地退出閱讀軟件,開始閉目冥思:昨天的夢,信息量大到令她有些頭痛。自己之前的很多推測,都被這些離奇的現象推翻了。首先是夢境的不自然中斷:這是三天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1秒鍾之前,她還在扮演著那個身手了得的國際刑警,在一瞬之中,她卻毫無征兆地墜入了一片空無的世界。這個過程,僅持續了幾秒鍾,然而在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世界已經前進了好幾個小時。這個中斷,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另一件令張小沫頗為費解的事,是自己的存在,似乎已被夢裏的主人公所察覺。且不說這個身份不明的男人為何會配合她的“探知欲”,光是他能發現自己的存在,就已相當不合理:如果夢裏的情景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那麼身在2034年的她,是不可能幹預那個時空的。盡管她並沒有對曆史造成實質性的影響,但她卻在身處於2012年之人的記憶中留下了痕跡——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時間旅行”嗎?
不……應該不是這樣的——張小沫立刻否定了這一想法。在她的印象裏,“時間旅行”應該是遠比這更為偉大的事情。如蜻蜓點水般在一個人的腦海中匆匆滑過,實在無法稱為“旅行”。
盡管對最終的答案仍無頭緒,但張小沫已有了一個新的猜想——一個綜合了她在四天三夜中所收集的全部信息的猜想。
在吃完簡單的早餐後,張小沫手機上的時鍾終於邁過了“9:00AM”。她打開房門、正要外出,卻在門外的腳下發現了一張手寫的字條:
“大姐,謝謝你的禮物。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說。我的號碼95354XXXXX。
於飛敬上”
“這小鬼……還真當自己是我小弟了啊!”張小沫輕輕嘟噥一聲,立即拿出手機記下了這個號碼——她很清楚,在這個荒蕪又充滿未知的空間裏探索,每多一個盟友就多一分找到答案的希望。就在昨天,她已從留下這張字條的人——田於飛那裏問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她正要將紙條收進包裏,突然注意到了什麼東西,將目光鎖定在了房門的下方。她俯下身,將這紙片在門扉下向前推進。隨著力量的加大,紙已經彎成了拱形,卻始終沒能塞進門下分毫。
果然如此……
——張小沫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按響了隔壁2013房間的門鈴。
“還不在嗎?……”
張小沫盯著門扉上的“希望”二字,默默歎了一口氣。她本以為自己選擇了正確的時間,但隔壁的少女仍然去向不明。說不定她此刻就在屋裏熟睡,或是假裝充耳不聞?即便如此,她總不能破門而入。
眼下的計劃無法實現,張小沫決定暫且將其擱置。她快步走過弧形的過道,來到了前台。那個熟悉的身影,仍在電腦前不停地勞作,她臉上的兩團紅暈,比先前看上去更深了。
“哈,小張同學……”藍妙詩沒精打采地向她打了招呼,又將手放回了鍵盤上,“姐姐我快要寫死了,畢業論文真是要命啊,要命……”
正在讀本科二年級的張小沫,並不能切身體會寫畢業論文的痛苦,她隻能客套地鼓勵幾句,又下意識地向屏幕瞟了一眼。藍妙詩寫完的段落中,包含了很多她無法理解的專業術語。而她另起的一段,僅寫了一個四字的小標題:“夢的傳遞”。
“夢的傳遞……?”她在默念這個短語後,若有所思地問道,“這跟你給我的幾本書有關係嗎?”
“就是因為有關係,我才來氣啊!”藍妙詩捶著桌子,帶有幾分忿恨地說,“無論是謝爾德雷克、蓋文瀚還是張惟迪,都是不怎麼被當今學界接受的科學家。姐姐我的課題呢,是關於托夢的。導師要求我繞開那些神神叨叨的文獻,用已經證實的夢學和生物學理論去分析。我能做得到才見鬼了!”
“那……關於那些假說,你是怎麼看的?形態發生場,還有信息傳遞者,它們真的存在嗎?”
“啥?那些書你該不會真的看了吧?!連我都隻能看懂大半啊!”藍妙詩驚訝地吐了吐舌頭。看到張小沫仍在期待自己的答案,她才接著說下去:“我嘛,一直都覺得這些理論是有幾分道理的。擁有超能力的個體,通過托夢的方式傳遞進化的遺傳信息,聽起來真的相當浪漫呐。但有點可惜的是,這些假說在論證上都有比較大的漏洞……”
“漏洞?”
“對,漏洞。”藍妙詩清了清嗓子,立刻從剛才垂頭喪氣的模樣轉換成了另一種“模式”。她擺出一副講學的姿態,煞有介事地說道:“有關形態發生場的實驗,謝爾德雷克用的樣本,多數是昆蟲和老鼠。蓋文瀚和張惟迪的著作裏,描述的也差不多都是鳥類和大型哺乳動物的傳遞過程。可是,就連動物會不會做夢這件事,在我們這些研究夢的人中也是有爭議的呐。”
“人類當今的技術,還不能完美地解讀這些低智能動物的思想,我想這就是症結所在吧。你看,它們不會告訴你‘我夢到自己長了三個腦袋哦!’,‘我在夢裏穿越到由鴨子統治的星球啦!’或是‘我今天讓100隻大象夢到自己變成豬了!’。所謂的實驗結果,隻是基於動物腦電圖的一種猜測。這個說服力,是要大打折扣的吧?”
張小沫無暇理會藍妙詩那充滿喜感的例子,她迅速回想了夢中蓋媛媛所複述的理論,追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沒有人類參與其中,就不能完美地進行實驗,對嗎?”
“咦,小張同學還挺聰明的嘛!確實如此,如果能找幾個活人來做實驗,假說沒準兒很快就變成真理了。”說著,藍妙詩用手支起下巴,擺出一副“很難辦”的表情,“可惜啊可惜。用活人做樣本這種事情,法律上是不允許的吧?所謂的‘織夢者’是不是真的存在,就很難證明了。”
“當然存在!”聽到這個字眼後,張小沫幾乎是脫口而出。感到藍妙詩的驚訝目光後,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補充說,“不存在的話,不就無法進行你的課題了嗎?總不能用鬼神來解釋吧!”
“哈哈,鬼神啊!說不定也是存在的,誰知道呢?”
說完這話,藍妙詩無奈地擺了擺手,打算將注意力移回屏幕。張小沫連忙補了一句:“那個……藍姐,幫我個忙吧?”
“啥忙啊?你要是想帶個火箭筒進來,姐姐我可是絕對不允許!”
“噗……”麵對藍妙詩對火箭筒的執著,張小沫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她連忙揉了幾下臉,讓自己回到正常的語調上,“不是火箭筒,是地下一層的燈。”
踩著積存了二十餘載的灰塵,張小沫終於回到了曾讓她吃盡苦頭的地下一層。這一次,她總算無需擔憂再次陷於黑暗了:盡管本層的供電並未恢複,但走廊中的應急燈已在翻修時被充滿電力。藍妙詩在她的百般央求下,同意為她暫時打開東區的應急照明係統。
張小沫在這橙黃色光芒的籠罩下快步前進,腳下不時揚起一陣煙塵。與先前無盡的黑暗相比,能夠清楚地看到這一片狼藉,反而更令人感到一種未知的恐懼。因此,她寧願用手帕捂住口鼻擋住飛濺的塵埃,也不想將腳步放慢、在這條既肮髒又淩亂的過道中多做停留。天花板上亮起的昏暗燈光雖可以照亮道路,但仍不足以讓她觀察周遭的細節。她的手腕上,戴著向藍妙詩借來的腕帶式手電。
——為何地下二層的電力長久不衰,而一層反倒先一步斷電呢?
在探索的同時,這個問題悄然浮上了張小沫的心頭。在她的常識裏,對於這種擁有地下結構的建築物而言,其電力供應一般來自於地上,並逐步延伸到地下各層。她已通過龍化雨的視野查看過另一個時空中的景象:兩個時代的天鴻體育場,都是一層斷電、二層供電正常。這一現象著實令她無法理解。
數分鍾後,張小沫已站在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大廳中央,一塊蒙上了厚重汙跡的指示牌映入眼簾。她朝著它吹了口氣,卻無法吹散依附於表麵的淤泥。由於並未攜帶合適的清潔工具,她幹淨利落地回身飛起一腳,向牌子放出了一記側踢。一聲巨響之後,表麵的汙物隨著震動悉數掉落,牌子則被她踢得向側麵傾斜了不小的角度。
指示牌上畫著的,是天鴻體育場地下一層的平麵圖,這正是張小沫求之不得的東西。她雖然在龍化雨的視角下粗略掃過幾眼紙質版,但一直苦於無法精準記憶。她連忙舉起手機將它拍了下來:整個地下一層,仍然呈現為巨大的圓形。她目前所在的東區,陳列著網球館、羽毛球館等多個運動館;地圖上向北方延伸的過道上,則標誌著“倉庫區”的字樣。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中,張小沫在東區的幾座運動館遊曆了一圈,除了每座場館內都髒得一塌糊塗外,並未發現什麼值得注意的情況。想到此處曾經發生的慘烈事件,她不由得心生感慨:多虧了龍化雨等六人在22年前的英明舉動,這裏總算沒有留下腐爛的屍體或是枯骨。盡管她的膽氣在女孩之中已屬上乘,但若是猛然看到那些可怕的東西,恐怕仍然會叫出聲來。
當走到東北段的乒乓球館時,張小沫下意識地抱住了自己的雙臂:這裏的氣溫與方才的場所相比,下降了不止一個級別。盡管現在是北京的冬日,但位於地下的空間應該不至於冷到這個地步。她快步跑出所在的場館,並在過道上發現了另一塊告示牌。這塊牌子並不像之前那塊積滿淤泥,她隻輕輕一吹便看到了灰塵下掩埋的文字:“庫房重地,遊人免進”。
——難道溫度降低,是那座冰庫造成的?
張小沫回憶起了龍化雨的經曆,但又很快覺得這個想法充滿漏洞。在22年前,龍化雨、吳江薈和姚鈴三人跑去救助彭亞璐時,並沒有忘記關閉冰庫的門。就算那扇門後來又因故被開啟,也不至於影響到處在幾百米之外的自己。
想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繼續向北走去,打算到那座自己“目睹”過的冰庫一探究竟。然而,她在拐過一道弧形的彎之後,立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立在原地。確切地說,她所能做的也隻有呆在原地,因為繼續前進已毫無可能——
一堵晶瑩剔透的冰牆,高聳在她的麵前,將通向冰庫的路堵得密不透風。
“我的天!”
麵對這一出乎意料的景象,張小沫除了驚歎外已不知該作何反應。她撫摸著冰壁那凹凸不平的表麵,一陣刺骨的寒意立即傳遞到了她的每一寸神經。她四處環視一番,發現附近的地板上並無水跡,可見此處的空氣溫度已在零度以下,冰牆正以現有的狀態穩定地存在著。
張小沫踢了幾下冰壁的凸麵,飛舞的碎冰四濺,而冰牆卻紋絲不動。她又在腕部手電的直射下扒住冰壁向內張望,卻怎麼也無法看清另一側的景象。或者說,也許“另一側”根本就不存在,從這裏往後,就隻有冰了。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苦苦回憶著曾在夢中見到的景象,卻始終無法將它們與眼前的異狀建立聯係。就在這時,一陣動感十足的英文搖滾歌曲突然響起,那是張小沫設好的鈴聲。她剛接起電話,“喂”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另一端的聲音已經咆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