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想著,她緩慢至極地勾起毫無血色的唇,眼眸微彎,笑靨明朗如萬裏無雲的清空,一望到底的單純無害。
她才九歲。
眼前還有大把,大把的時光。
曆山腳下。
棺木合上,安放下地,一撥一撥的黃土飛揚,泛出潮濕發黴的土味,就像是在她的眼前,下了一場渾濁髒汙的大雨。
她給父親找了一個向陽的溫暖之地,原本的背陰處,一年四季實在寒涼森冷。雇人挖出棺木,她苦苦一笑,腐朽的……不隻是父親的血肉之軀,更是她絢爛明媚的過往。
她正襟跪在那座新墳前,一臉深思幽光。這兩年思量許久,最終不曾為父親做一塊墓碑。她揣測父親的死,其中有蹊蹺。
除了她自己,這世上沒有人需要得知父親的葬身之所,這個墳墓,更是葬在她的心裏。
尤其是……他們的敵人。
往後的路,隻有她一個人。
偌大世間,卻再無人可信。
天色漸晚,黃昏跟夜色交織,整個世界都混沌不明,秋風包覆著身姿纖細的少女,她著一襲月牙色素淨羅裙,身姿纖長清瘦,黑雲般的長發在時光中瘋長,早已過了腰際,全身沒有任何累贅飾件,唯有胸口綴著一尾紅色流蘇,那一抹鮮明的紅,勝過遠方的如血殘陽。
她熬了整整一年,才離開了那張幾乎跟她身體融為一體的木床。
久臥在床,四肢麻木,新生嬰孩般學著重新走路的每一步,都像是赤足踩在刀尖上……在無人的黑夜,她瞅著自己發紅的雙膝和腳心,心中卻激湧而來陣陣狂喜。
她一度喜歡上走路,不分白晝黑夜地走路,跟廢人一樣躺了三百多天,她怕極骨頭都散了。
許多人在夜裏撞見她在庭院奔走,大汗淋漓,臉上的表情活脫脫是在三更半夜遇見鬼一樣!看他們急色匆匆離開,她更是捧腹大笑,他們回頭看她,又像是見著了癡人瘋子!
微微蜷縮的五指,在寬大袖中暗暗收攏,少女臉上一片沉斂冷靜。
數年來,她跟命抗爭,無人看得懂她笑的真正含義——她跟上蒼在賭。
她贏了,不是嗎?
她成為那兒最閑來無事的人,在任何一個角落晃蕩嬉耍,這傳聞似乎傳去了七爺的耳邊,七爺為她請來了幾位傳授技藝的師傅,一夕間,她成為最忙碌的人。
他不隻救了她的命,更栽培她習得淑女教養。
他對她,實在是好,好極了……
秋風起,崩落她唇畔最後的寒意,她彎腰,纖纖素手輕輕拂去墳頭上一根雜草,就像是拂去一片塵埃。
“我走了,爹。”
但她總有一天還會回來。
既然老天不讓她死,就有它的道理。
上蒼給她的折磨,更是有預示的淬煉。
她是宮家嫡女,雖然父母雙亡,但宮家並非因此分崩瓦解——宮家的後代,不隻是她一人,她如今寄人籬下,要找到那個人,自然萬分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