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爹爹一直就不是個和善的人,溫和的麵容下骨子裏全是淡漠,但他極少對我用那麼正經嚴肅的表情說話。他用了那樣的表情,就說明我絕對不可以去七叔住的那個地方。
可是這讓我越發好奇了。
所以,我終究還是去了那個地方。
到的時候見到七叔一身玄衣坐在一個簡陋的院子裏。院子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竹苑雅舍”。但其實隻是籬笆圍著幾間簡陋的小屋,看得出,小屋已經有些年歲了,不過顯然有人將它修葺過了。小屋門前種著許多竹子和各色的花。花叢中有塊不大的空地,上麵置有竹藤做的桌椅,桌上放了一盤棋和一張畫。七叔兀自盯著那張畫,一手捏著白子,一手撿起黑子,自己與自己對弈。
一局未完,他站了起來,負手立於蘭花叢中,風吹拂他散披的長發,絲絹般在空中起伏飛舞,他遙望著遠處峰頂上芝麻粒大小的自在山莊,臉上浮現我看不懂的笑容。
我想走過去,可身前的太監攔住了我,小聲道:“小郡主,皇上在緬懷江皇後的時候是不許人打擾的。”其實我不是什麼郡主,雖然我知道爹爹曾經是大洛朝的王爺,七叔至今還稱他“三哥”,但對外人而言,我們都隻是平頭百姓。不過這個太監是七叔的心腹,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習慣了稱我郡主。
我打量著小屋裏外,輕聲問道:“難道江皇後在這裏住過?”
我訝異的聲音驚動了七叔,他驀然轉身,眼神有些空洞、有些迷離,蒼茫茫的雙眼中似乎盡是塵封的過往,看到我的時候,意外地,眸中燃起了我從未見過的欣喜,口中冷不丁冒出了句,“雨兒,你來了麼?”我眨了眨眼,感到莫名其妙,雨兒是誰?我試探著喚他,“七叔,您怎麼了?”
七叔微微一愣,眸中晶亮的東西瞬間平靜下去,淺淺一笑,招我上前,道:“你爹爹明令不許你來我這裏,你跑了來,仔細他罰你。”
我撒嬌道:“我不說,七叔不說,爹爹是不會知道的。”
七叔微笑,“你爹爹厲害著呢,你能有多少事瞞得住他?”
我駁斥道:“他又不是土地公,還能知道我踏過哪一寸土地?”
七叔笑著搖了搖頭,我纏上他的胳膊討好道:“隻要七叔不說,我就把娘親新製成的‘清心凝神露’送您一瓶。這可是好東西,外麵就是花上千兩銀子也不定能買得到呢。”
“天醫宮神醫製出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七叔淡笑著看我,半晌後從我頭上摘下一片枯葉,低語道:“你有十六了吧?出落得愈發像你母親了。”
“像我娘親?”我又興起了些許興致,“七叔是說我長得跟娘親一樣美麼?”
七叔雅笑點頭,他側身立於蘭花叢中,器宇軒昂,說不出的高貴,有如天神下凡,隻是那雙明眸,望著遠處的自在山莊的明眸,隱約間流露出幾許憂鬱。同樣的憂鬱我在隋叔叔的眼裏也看到過,我想不出隋叔叔那樣富甲天下的人和七叔這樣擁有天下的人為何還會有這種令人見了生悲的憂鬱。
莫非……“您又思念江皇後了麼?”我小心翼翼的問向七叔。
七叔回眸看我,眸中閃過一些什麼,是我無法讀懂的,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坐回藤椅,執起白子落於棋盤之上。我順勢朝棋盤看去,心中陡然一驚,縱使隻看到了棋盤邊那張畫的一部分,還是心驚不已。畫中的妙齡女子回首顧盼間,百媚驟生,靈動俏皮之態活靈活現……
而令我驚奇的是,這女子竟與我有八、九分相像。
再看,落款處一行雋挺的隸書寫著:慕容景夔畫於天啟二年冬。
畫的一角,題了這女子的閨名:慕容植語,墨跡稍舊;一旁還有字跡不同的五個字:吾妻江暮雨,墨跡顯得新一些。
我細細尋思著,天啟二年,是個很久遠的年份了,距今已經十多年。那一年,爹爹還未曾遇見娘親。記得,磬兒阿姨說過,曾經江東王府的大世子、擊潰鄂倫旗人的大將軍就叫慕容景夔,我該稱他為大舅,因為我的娘親叫慕容植語,是江東王府的七郡主……
於是,我忽然有了了悟,忽然就明白了許多年前七叔說過的話,“為了她的幸福,七叔必須坐擁天下。所以,她也就是七叔的天下。”
所以,在七叔的心裏,他的天下原來也是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