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這一切,然她不得不假裝不知。她不記得過了多久虛與委蛇的日子,隻記得心一日日變冷變硬,愛一點一滴在飽受身心折磨中化成濃濃的恨。她指天發誓,終有一日,她所受的罪,定要悉數還給那負情寡意的涼薄之人。
孝仁皇後與武帝相伴幾十年,與莫來相交幾十年,他們三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已遠非言語所能複述。當初的敏兒對武帝由愛生恨,在莫來的傾力智助下一步步將洛朝的權力握於自己手中,除去了一切危害她兒子太子之位的皇子與嬪妃,最終策動秘密宮變囚禁了武帝。
她要武帝生不如死,她辦到了。折磨一個活人,遠比鞭笞一個死人來得痛快。所以之後二十餘年的歲月,她讓她恨的人,活在偌大的地下宮殿中,給予他最奢糜的享受,獨獨奪了他最愛最割舍不下的江山。
曾幾何時,我為莫來憤憤不平。一個擁有凡夫俗子無法企及的傳奇天賦的人,一個拈花一笑能破千軍萬城的人,此生唯願執佳人之手望山觀海,譜一曲鳳求凰共約白頭。然窮其一生,他卻始終隻是活在別人愛恨的夾縫當中。就連他好不容易走出洞穴,還是無可選擇的走入了因帝後之爭延續下來的恩怨情仇。
莫來在不見天日的洞穴苦苦守候了五十年,終歸還是輸給了光陰。五十年逝去,他心尖的美人早垂垂老矣,再也不堪承受一場“帝都之亂”骨肉相殘的辛苦。
於是不堪病魔折磨,她死了,死之前殺了她囚禁了二十餘年的武帝,死之後莫來殺了強撐了五十餘年的自己。
死,終結了他們,似乎也解脫了他們。
莫來在死前,托潛光轉交給我一封信,那時,我與謙益、師父正避禍至淼水國。莫來在信上寫了兩件事,一件是青旆王子失蹤的真相,一件是謙益身世的真相。
他說,喧和殿之謎由他的玄學老師魁生子所創設,是以天下隻有他通曉破解之法。很多年前為了利用其中寶藏助孝仁皇後與武帝周旋,他已將破解之法轉告了她。後來,孝仁皇後將武帝囚禁於喧和殿地下宮殿之中,並於寢宮內開出了一條暗道直達。
約莫二十多年前,青旆王子秘密入帝都求援。已貴為太後的敏兒得知其為淼水國青氏皇族遺脈,曾請他相助解除身上的子蠱。豈料青旆王子第三次入宮,在太後寢宮看出了玄學門道,意外闖入地下宮殿,見到了先帝,並企圖助其逃離,終為太後發覺。
此一場意外後,他被同囚於地下宮殿當中,直至數月後得病喪命。
青旆王子於皇宮失蹤,皇帝太後難推其責,未免消息走漏事態擴大,太後當即命人於全國追殺流入洛朝的淼水逃亡一族,以免後患。以至逃亡之族曾疑心淼水偽帝本為大洛人,或已與洛朝人達成了不可告人的陰謀約定。
信的最後莫來說道,太後之疾突然而來又藥石無效,想必是老天對他偷窺天機,私自篡改我命程的天譴嚴懲。
我微微露出一笑,開始遐想,倘若莫來沒有為我改命,我又會走出怎樣的人生軌跡?當真會由母儀天下變為君臨天下麼?回想當年,忽覺愚憨至極,竟為了心底深處那個“應天劫”之說而耿耿於懷到幾乎拒絕承認對謙益的愛,幾乎錯失如今的幸福。
天下事,真是事事難料。
誰又能料到,“平野大捷”我墜馬的意外,哥的離去,會讓謙益那般堅決的放棄丈尺之遙的江山,攜我歸去?
這些年來,我曾無數次問謙益,你後悔當日的決定麼?
他總是眸光堅定的回答,“不後悔,皇位原本就不屬於我,搶來了也是無趣,我又何必後悔?其實我很早就已明白,自己最想要的隻是一個有你的家。”
“你還怪武帝麼?”停住遐思,我冷不丁冒出一句,觸碰了多年來謙益一直不願過深觸及的東西。
謙益筆走龍蛇,低頭淡道:“縱使想不怪他,也是無計可施。倘若當年,沒有他懷疑父皇……呃,伯父的血統;沒有他狠心將幼小的我逼得陰鷙;沒有他一心要我奪取伯父的皇位,那麼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我大洛更不會有曆時三年的‘帝都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