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說話,各吃各的,所有人吃得都不多,麵上始終微笑著,時不時將目光投向我。
一頓午膳過後,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瑩潔的雪花為初冬的午後增添了無限詩情畫意。江山寫意,寫意江山,誰能真正寫意呢?
我眯了眼,對謙益道:“我想到外麵看雪。”
謙益應聲,好。
“就我們一家人,好麼?”
謙益又道,好,隻要丫頭喜歡。
他即刻命人在清寧院的槐樹下鋪上了厚厚的銀狐絨墊子,用天鵝絨製成的袍子將我包裹好抱至狐絨墊子上麵,緊緊的摟著我。磬兒把瞪大了眼左看右看的煜兒與吮吸手指的惜諾放到我懷中,然後與其他人一樣,也從我的視線內消失。把這場雪單獨留給了我與謙益,留給我們一家人四口。
雪,一直都不是很大,朵朵雪花旋轉飄舞,墜落在身上。落於我臉上的雪花融化,彙入我滾落的淚中,打在煜兒與惜諾的小臉蛋上。兩個小家夥認識我,使勁衝我笑,咿咿呀呀仿似在喚我,“媽媽”。我心中動容,麵上的笑容越發慈愛。
“謙益,我會好起來的,對不對?”我怔忡的望著遠處的天、飄飛的雪,似天外魚貫而入的祝福,祝福我能擁有幸福的人生。我呐呐說道:“我舍不得你和孩子,我怎麼忍心讓你們思念我?”
我會好起來的,哥。看著空中浮現的哥的笑臉,我的淚止不住,麵上卻拚命笑,對他道,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吧?哥,這次,你去了哪裏?天堂?或者會不會再去另一個時空,重新開始另一段嶄新的人生?
你會忘了我麼?我祈禱你會忘了我。
也許隻有遺忘,你才會擁有更加美好的結局吧?
而我,又將會書寫怎樣的篇章,走向怎樣的結局?
“如果我食言了,你和孩子就將我徹底忘記,永遠不要再記起我,好不好?”我喘息著對謙益道。
謙益眸中有淚,未及說話,我的耳邊響起了潛光的嗓音,一句“雨兒”,恍似從地老天荒的幽遠之處傳來。我轉過頭,看到了緊跟在管家身後出現在院門口的潛光與師父,努力衝他們笑。
他們的臉似乎被凍僵了,一身漆黑披風上也綴滿了素白的雪花。潛光挺拔的身姿依然倜儻偉岸,隻是再灑脫的氣韻也藏不住濃重的焦躁與憂慮之色。他瞪大了眼,盯著虛敗如殘花枯葉的我。白鞋白眉白須的師父則徑直衝了過來,扣住我的手腕,眉須根根豎起。
“先生,她會好起來的,是嗎?”謙益見了師父已不複往昔從容不迫的溫雅,稍顯激動。急切出口的明明是句問語,卻完全是一種拒絕聽到否定答案的語氣。師父久久不說一句話,最後搖頭歎息,鬆開了扣在我腕脈上的手,不敢置信的呢喃,“經脈竟損傷至此?”
“先生,您是天醫……”
師父滿口責怪道:“老夫卻也隻是天醫,而非神仙!”
潛光一聽,神情大變,快步走近我,細小潔白的雪花在他身側如素蝶翩飛。他疼惜萬分的看了我,一眼橫掃,恨恨睇向謙益,喝道:“竹謙益!”
我保持著笑容看向潛光,“今日的雪很美……”話尚未說完,胸中一股氣血上湧,猛咳起來,不過片刻,喉頭一滾,口中已有點點腥甜味兒。
半晌過後,我方徐徐調順了氣息,吸了吸鼻子,對潛光和師父,道:“我一定會好起來的,你們放心。倘若我食言了,你們也把我忘掉吧,好不……好……”
來回看了謙益與潛光,很久很久之後,我才說道:“求……你們,無論今後如何,都讓彼此……活著……”
“求你們——”
良久,對視的兩人各自點頭,頓覺疲累不已的我抿了嘴,彎了嘴角,“我累了,好累。”
天空再度浮現哥的笑臉,我又劇烈的咳起來,喉嚨裏一股濃鬱腥甜的東西往外湧。謙益難掩哀戚,俯下臉,輕輕吻住我的唇,冰涼的淚滴到我臉上。我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對他笑,他抬起頭,我看到了他嘴裏殷紅的血,我知道,那是我口中的血。我低下眼,慈愛的看了看煜兒與惜諾,笑著,緩緩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