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的話我竟沒再聽下去,我知道自己想到了什麼,心有戚戚,悲涼叢生。
衾被冷,胭脂涼……道是無情帝王家。
夫妻情,骨肉愛……勝不過,琉璃瓦下、黃龍牆內,勾心鬥角、一場算計。
帝與後展開了較量,曾以“後”的勝利告一段落。可是二十多年後的今時今日,帝與後的較量卻又在謙益與潛光的身上重生。一直以為,權勢之爭不過是謙益手中的一盤棋。如今思來,他雖是下棋之人,又何嚐不是被下的棋子?
他生於角落,長於角落,注定要比旁人多一雙看透世情的冷眼,多一顆決絕的狠心。可他又不是天性陰暗之人,所以他也渴求陽光,珍惜溫暖。即使一個乳母的恩情他且能長掛於心,縱容依情至囂張跋扈的地步。遑論那個受人敬仰的開國先帝,他的皇祖父留下的期許?
先帝要他爭天下!
先帝!這是你失敗前布下的奇兵吧?可你留在當年的幼兒稚子心裏的,是怎樣的殘酷?你埋下的是延續帝後較量的火種。禍害的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
紅塵變幻,到頭來,迫在眉睫的奪嫡之戰,隻是當年帝後之爭的續集。
不記得怎樣走出了天牢,隻記得心裏一直叨念著謙益與潛光的名字,叨念著一句話,“天潢貴胄,壽年不永。”這是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開始害怕“帝後”這個詞。
回到景王府,我似再也壓抑不住,提著裙裾直奔議事大廳。
放棄奪嫡好麼?
謙益,你已淪陷在一場帝後之爭中,我不願你為此命喪帝都更不想多年後再與你展開另一場帝後角逐。也許,這是我唯一一次有勇氣開口求你放棄江山。
議事大廳在一座肅穆的高大閣樓之中,守備異常森嚴。與我的清寧院構成景王府內兩大侍衛家將看守的重地。我是第一次來議事大廳,記得磬兒曾說,謙益早先吩咐了下去,凡與夫人相關,來人可不經通報,直入大廳。
磬兒不曾欺,我果然未遇任何阻礙,通過了重重崗哨。
未入議事大廳前,在虛掩的側門外猛得聽到謙益冷言,“告知你們本王要掛帥,不是要征詢你們的意見。”我停住腳步,由側門外將眸光斜斜送進廳內。謙益著一身素淨長衫,坐在主位上,帶了幾分優雅的慵懶,似一涓清泉,又似一抹淡雲。
他單手斜支著頭,臉上分明還掛著淡泊儒雅的淺笑,眼中卻是一片冰天雪地的冷色譏諷,“大戰在即,爾等之中,有些人不思破敵之策,不做死戰之備,卻難為他想到了遷都這麼好的主意。”
謙益拿起茶幾上的幾份奏折一樣的東西拍了拍腿,冷眼輕掃,眼中寒光乍現,攝人心魄。大廳之中站成兩排的二十餘人,有一多半在掃視中立馬垂下了頭。正是立於謙益左手側的帝都文官。右手邊的幾人還沒低頭,到底是武將,不若文臣那般對謙益的淩厲強勢過於敏感。但也沒能堅持太久,一分鍾後,都紛紛低下了頭。
“如此言論豈不叫那千裏之外,浴血奮戰的將士寒心?”這是一句明顯帶有怒意的話。
眾人噤若寒蟬,縱使謙益的聲音很輕,聽來卻也顯得異常洪亮。有些人,也許天生就該淩駕於其他人之上。大廳之中,不乏深諳宦海鬥爭之道,思慮深沉,心機狡詐之人,卻都臣服湮沒於謙益的氣勢之下。
“夫人來了?”我身後響起了榮沐的聲音。聲音也不大,卻足以令大廳內所有人都聽到。但見謙益眼中的冷冽瞬時暖和了下來,榮沐麵帶微笑在我耳邊輕道:“草民冒犯了。奈何今日王爺大怒,卻是一個多時辰隱而不發,裏麵的大人們誰也不好過。草民正想請夫人過來一趟……”
榮沐話還未完,謙益已到了我跟前,暖聲問道:“出了何事?你怎麼自己到這裏來了?”
我略有緊張的仰首道:“我有話想跟你說,我……”眼角餘光,瞥見大廳之內的文臣武將,不論老少齊刷刷將好奇的眸光投向了我。他們仍保持著先前的站姿,頭呈不同角度的旋轉,像是被風吹偏了的草。
在所有眸光的密切“關注”下,我的勇氣忽而蕩然無存,明知不該說,明知會讓謙益陷入兩難之境,還要說嗎?能說嗎?最後,我硬是吞下了已至嘴邊的話。一句,我想你放棄江山帝位,竟變成了,“我想你……”
我還是在最後關頭泄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