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我與潛光極少提及寧毓兒,誰都怕觸及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經。她像我們心裏長出的一個疙瘩,抹不去,隻好懷揣著一份愧疚,主觀上忽略與刻意遺忘這個疙瘩。
然,這是自欺欺人。就像我時常祈禱自己並非中了咒術,而是病了,但很快會好起來一樣。
謙益的邀約書讓我與潛光明白,我們誰也無法真正忽略寧毓兒的存在。自始自終,她都是橫亙在我與潛光之間一道不能推,也推不倒的牆。
潛光不停的說服我留在竹苑雅舍,他不願我再麵對謙益,勾起傷懷之事。而我不願他一人去麵對所有的事,尤其,這些事是因我而起。
我們發生了小小的爭執,潛光不願我同行,我卻堅持。
這樣的爭執持續到殘陽沉默,月升中天。我們依然誰也沒有妥協,隻是相對而坐,安靜的坐著看著彼此,感受彼此眼中傾瀉的愛與溫柔。
可潛光臉上的表情慢慢複雜起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我見過這種表情。那一次,他曾冷冽怒喝,“竹謙益,你該死!”
良久,潛光動了動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笑。霎時間,他俊朗非凡的臉上似開出了一朵清雅無比的水蓮,在跳躍的燭火中純淨的令人見之心醉。
然而轉眼,那醉人的笑,漸漸泛出了微微的苦澀與隱忍的憤怒。
帶著苦澀與怒意的微笑,潛光緊握著茶杯自嘲道:“雨兒,我曾自負精通琴棋書畫、農田水利、經濟兵略……也曾年少輕狂,鮮衣怒馬,桀驁疏狷,不可一世。可如今我卻連給自己心愛的女人一份簡單的安定也不能……”潛光收斂了臉上的笑,眼中浮現出意味不明的東西。
“喀嚓”一聲,他手中的白瓷茶杯應聲而碎,鋒利的碎片紮進了他的掌心。我急忙抓住潛光的手,厲聲叫道:“你在幹什麼?心裏不暢快便說出來?作何要與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我起身吩咐靈兒速速送來清水、酒、白布和傷藥。潛光隨意的拍掉手上的瓷杯殘渣,笑道:“傻姑娘,瞧你緊張的,我不過是一時失神,用力大了些。你看,丁點兒傷口而已,不礙事,無需上藥了。”
我看著潛光掌心的血口責備道:“你想何事竟如此失神?你自己瞧,還說不礙事?已經劃出一道血口了。”
潛光專注的瞅著我笑了笑,“習武之人,哪個沒有七癆八傷?這點兒傷口算不得什麼。”
“潛光。”我輕聲喚道,不由分說的擦拭潛光的傷口,“再小的傷口也是傷。”
潛光嗬嗬一笑,隻好道:“叫你傻姑娘還真叫對了。好了,隨你了,做什麼都依你。”
“真的都依我麼?”我揚起頭,“尊兒,其實,你給我的已經夠多了,真的。與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過得很開心,很知足。不要再以為自己給我的不夠……”一個重情重義卻肯為我擔下背信棄義的罪名,拋下妻子和千軍萬馬的男人,當我第一次在那個緋紅色的雪夜看到他風塵仆仆的臉時,我所有的抗拒情緒其實已經投降了。
對寧毓兒來說,潛光真的不是一個好丈夫;對太後,不,對太皇太後和洛朝百姓而言,他也不是一個好主帥、好君王。
然對我而言,此生有他這份愛,我已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無論今後發生什麼,有你我便已知足了。你若肯都依我,謙益的邀約便讓我與你一同前去吧。”
潛光看著我替他擦拭傷口的手淺笑不語,仿佛正在思忖什麼。既不與我爭辯,也沒有應允。俄頃,他側頭瞥向竹影浮動的窗外,輕歎一句,回握住我的手道:“雨兒,你記住,不管我做什麼,我隻是不要你再受竹謙益的傷害。不論是何種傷害,我都不允許……好了,不說這些,夜已深,你早些安置吧。我也累了,應約的事我們明日再議,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