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戴九旒冠冕,每旒珠九顆。足上為黑襪舄,飾以描金水紋,皁純,每舄首加珠三顆。
這一身龍袍袞冕脫胎於大洛天子之服。
多年來,淼水與大洛雖無甚交往,但多多少少還是受了天朝文化的影響。加之名義上大洛為君,淼水為臣(但淼水對大洛無定期上貢義務)。是以除了龍袍的顏色保留了淼水特色之外,其他皆與大洛龍袍無二,隻是涉及數目時,都有削減。
譬如大洛天子身攜兩組玉佩,而我隻戴了一組;大洛天子的冠冕為十二旒十二珠,而我為九旒九珠。
如此種種,未敢逾越。
整個登基過程,沉悶而乏味。先於祖宗神廟祭祀淼水神,緊接祭拜青噬先皇陵寢,再受百官跪拜,擢升賞賜功臣良將,最後檢閱軍隊、賦祭歌追悼為國捐軀的將士。
鍾、鼓、磬、塤、簫、笛和木魚等樂器之聲不絕於耳。大殿內朝臣高呼“吾皇萬福金安”聲,此起彼伏,綿延不絕。我高坐大殿龍椅之上,俯看玉階下的文武百官。儀態端莊,威儀含笑,靜聽離耶於玉階下朗誦擢升賞賜令。
那令上諸人,直到昨日,我方弄清楚誰是誰,有過何等功勳?擢升賞賜些什麼?
我想,我一定是史上最無知、最閑賦、也最可笑的一任青皇。說是傀儡似乎不對,我的意見畢竟被人尊重。說不是傀儡,似乎也不對,對於一件擺設而言,我也隻多了會走動會說話兩樣。
我這個皇位,不僅不是自己籌謀打拚得來,反而是被人逼著坐上來的。我是被人逼著當了這個皇帝。當然,史書不會這麼記載,即便如此記載了,怕也隻會成為史學界一個千古笑談。
我始終麵含微笑,登基儀式舉行到這裏,我一直沒有看到謙益。但我知道,他定是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看著我,看著我被他一手推上了淼水國的至高之位。我想他心裏必定很有成就感。這天下還有比他更大手筆的人麼?
別人為所愛的女子送金送銀,送珍珠玉石,了不得送一頂後冠,寵冠六宮。可他偏要做天下第一人,送我一國皇位。這空前或許也會絕後的行為,值得他一生驕傲。如果我還愛他,也值得我生生世世感動。
可是,我卻不愛他了。而我愛的人,又在今日,不得不迎娶他人。
老天似乎正在愚弄我。
紅塵糾葛,這種混亂,這種傷害,何時才會結束?
擢升賞賜令頒完,眾人激動謝恩。我領著這群新皇朝的新臣們擺駕皇宮城門高樓,檢閱軍隊。
一眼望去,黑壓壓隻見頭盔不見人,遠處圍觀的百姓,更是多不勝數。我正詫異,那些百姓站在一兩裏地外,又能看見什麼?我雖在這城樓之上,可他們能看到的頂多就是一個米粒般大小的黑點兒,卻是扯著嗓子高呼“吾皇萬福金安”,響徹天宇。
十幾個老臣聞了,激動不已,聲音也顫抖起來,道:“吾皇英名睿智,此等振奮人心的盛狀,老臣廿餘年未見了。老臣,老臣……”言語著竟似要哭了出來。
幸好這時,萬人軍隊亦齊呼“吾皇萬福金安”,聲音整齊而統一,聲聲刺痛我的耳膜,刺穿了天。我原以為,除去偽皇不過幾日,登基時日定得太早,登基典禮難免倉促。不想典禮卻是有條不紊,就連待檢閱的軍隊也這般氣勢恢弘。
大約受了這等亢奮氛圍的影響,我也漸漸振奮了精神,飽含激情的高誦《國殤》(屈原)一篇以慰死去的將士。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遙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我誦完,聲音雖大,卻到底傳不去多遠,能聽到的,也隻有城樓上的大臣和城樓下百丈內的高級將領們。一個內侍高舉黑色大旗,樓下軍士們見了,明白我已誦完,又是統一高舉手中兵器,舉一下大喝道:“吼!吼!吼!”
那聲波湧來,就像大海卷起了驚濤駭浪,撲一下能將整座皇宮掀翻。樓上大臣們更顯激動,我掃了一眼,竟沒一人麵色淡定,我算是最不激動的一個。此時就有人說了,“吾皇天命所授,天人之姿,神蘊其身,氣度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