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廷微怔,臉上不自然的微紅,“誰說我怕了?”
他如刺蝟豎刺般的模樣,讓我禁不住感歎,他終究還隻是個未滿十七歲的孩子。我柔笑道:“你隻想在天醫宮修習醫術,然後醫盡天下該醫之人,對嗎?”
他也怕承擔一份不願承擔的責任。公主、王子的身份雖然尊貴,但要享有這份高於常人的尊貴,就承擔付出多於常人的壓力。從此將自己的身心都囚禁於一座華美的宮殿,再不能自由暢快,寫意人生。
這樣的生活,對謙益而言,大概是適合的。
“不說這個了。”我又笑,“你我雖沒有師徒名份,但念在我薦你入天醫宮修習的情分上,讓你喚我聲姐姐,到底不過分吧?也不要再自稱草民了,太生分。”
鍾廷瞅著我,臉上那絲不自然的紅仍未退去。他囁嚅了半晌,終是輕輕喚了聲,“姐姐。”
我笑著應答,兩人便閑話起來。閑談我“死而複生”,變身淼水公主的經過;閑談師傅;閑談天醫宮的大夫,學徒;閑談天薊,甚至一草一木。
鍾廷說,師尊身子骨還很硬朗。隻是當初聽到景王妃薨逝的消息後,連著三日滴米未進,把自己關在藥房裏不知作何。後來被人撞見他摸著天薊的頭自言自語道:“從今往後,你的主子、我的懶蟲兒再也回不來了。”
鍾廷還說,天薊自我走後就一直跟著師傅,似乎聽懂了師傅的話。有弟子說,它也是連著幾日,什麼都不吃。仍是日日坐到幽靈山穀口張望守候……
這些,去年我隨潛光重回帝都,遇見離耶時,他隻字未提。
聽到這,我的淚像潰了堤的洪水,洶湧而來。我捂著嘴,難抑嗚咽。鍾廷見了,立時打住,眼中疑惑,口中已開始轉說些大洛的趣聞軼事。這孩子哄人的本事一流,講故事環環緊扣,妙趣橫生,比之說書之人,精彩還勝一籌。
我漸漸便止住了淚,輕扣著茶盞偶爾附和他一句。
不想,他接下來最不經意的一句話,驚得我猝然起身,盞落茶潑。
鍾廷僵住了表情,詫異看我,我顫抖著聲音道:“你適才說了什麼?”
他迷惑,遲疑一下,重複道:“我說大洛兩王奪嫡打了快一年,終是有件喜事了。好歹楚王殿下要迎娶寧右相的女兒為妃了。聽他們說,寧右相的女兒已經十九歲,是老姑娘了。一年內嫁不掉,就得等楚王殿下為先皇守孝三年期滿。三年後……”
“他們已成親了?!”我心突跳得厲害,心裏一個聲音在喊,這不可能,絕不可能,潛光不可能剛與我分開,轉頭就娶寧毓兒,他說過他會等我,天荒地老也會等。我扶著茶幾頹然坐下,其實,我又還有何資格要他等我呢?
鍾廷見我麵色悲戚,也蹙了眉,“姐姐,你怎麼了?”
我看向他,無力的重複,“他們已成親了?”
鍾廷道:“我來淼水的時候,聽說楚王殿下定了日子,九月十二日,舉行成親大禮。也就沒幾日了。”
“九月十二?!”這是慕容植語的生辰!也是謙益、離耶原定要我登基為帝之日。
九月十二?
為何也要是九月十二?
似有一把刀子,正殘忍的切割我本已傷痕累累的心。
我有些不負重荷,可理智尚在,仍不願相信這個消息是事實,我急道:“你從何得知楚王殿下要迎娶右相之女?”
鍾廷眨了眨眼,答道:“我途經江東時,那裏的人都這麼傳。肯定假不了。”
我忽覺一股氣往上湧來,胃裏翻江倒海,難受不已。已說不出心裏是何感受。似痛似悲,似傷似哀,可我仍不願相信。那個自光環下走出屢屢救我於危難之時的男人,那個誓言等我天荒地老的男人,那個承諾與我共鑄美好未來,攜手天涯的男人……他不會是薄情寡幸之人。
他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對,他此刻一定也很痛苦。
如我這般。
我奔向隨時準備著的缽盂,“哇”一聲吐了出來。第一次孕吐,居然這時來了。吐得我五髒六腑全空了,眼前昏天黑地,腿腳也哆嗦輕顫,渾身虛乏無力。
磬兒端走了盛了穢物的缽盂。幾個丫頭隨後進屋收拾殘局。
鍾廷搭上我的腕脈,停了會兒急道:“姐姐,你氣血不足,胎位不正,萬不得再激動了,否則極易滑胎,傷你身子。”
我自然也是知道這點,可我的心情已不受控製。我努力深呼吸幾次,平複心中起伏。稍稍好受些,就聽有門外捷報傳來,謙益已割下了偽皇與洛奇的首級,徹底殲滅了偽皇逃逸的勢力,明日將凱旋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