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我與謙益,隻剩下最原始的關係。他似乎隻有以這種方式才能確定我還活著。我卻在這種方式裏,生不如死。他說,若恨,你就將我恨得刻骨銘心吧!天上地下,你也隻能如此恨我一人。
這便是他說,我承受不了的後果麼?他要我即使恨他也要恨得深刻,恨得唯一。
這就是他的霸道,他的無情。
我冷笑,“你其實是要折磨你自己,所以,你折磨我。”
他也笑,“這世上,除了你,已沒什麼能折磨我了。”
我沉下臉,依舊冷笑,道:“那好吧,我們便彼此折磨。看誰先妥協。隻是——我傷自己便是傷你,你又如何能贏?”
我以為他無論如何贏不了,可接下來的日子,卻一再證明,即便他贏不了,也絕不會輸。
我在眾多雙眼睛的監視下行屍走肉般活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摔跤、磕碰幾乎都成了奢望。隻要我的身體稍稍輕晃,不是大批丫頭奔湧而至,便是無數肉墊飛身而來。所有能傷害身體的東西都被人藏了起來。便連我隨身攜帶的銀針袋,也不翼而飛。
所有陪護我的人,每日都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的活著。
但凡我傷了自己,便會有人自我眼前消失,從此不再出現。我乏了,這樣彼此折磨,原來我也贏不了。
我現今隻想,解脫。
我開始日盼夜盼,盼潛光,盼哥,盼離耶,盼索裏,甚至盼著想要我命的宜淩,盼著有人能將我從這生不如死的日子裏解脫出去,就算死了,也好。我驀然覺悟,原來,死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死不了的折磨。
又盼了半月,對於外界,我已全然無知。我慢慢改變,溫熱的心冷卻下來,也如石頭一般堅硬。我已變得不再是我了。對著銅鏡,我時常看到一個雙眼空洞而茫然的女人,披了身華貴光鮮的衣裳,有一張妝容精致的臉。
卻偏偏像掉光了華麗羽毛的孔雀,說不出的惡心、醜陋,且失去了飛的能力,失去了她曾經擁有過的天空。她的靈魂,仿佛已一點一滴蒸發去了不知名的國度。
我知道,謙益看了我的模樣心疼不已。我也知道他早做了某項決定,在他第一次強迫我之前就做了。隻是他遲遲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他在等,等什麼我不知道。他總問我,我是否恨死他了,就算死了,也不會忘了恨他?
我說我若死了,入了黃泉,隻會記得我愛潛光,不會記得你。到那時,就算是恨,我也不會施舍給你。
他勉強一笑,不再說話。
終歸,我還是懷孕了。
謙益知道消息的那夜,在涼亭裏那般放肆的歡喜。
我異常平淡道:“你高興太早了,他未必能出生。”
謙益登時斂笑,平緩跟我說道:“孩子若無事,磬兒便無事,孩子若出事,我會讓她第一個填命。”
我茫然失神的望了謙益一眼,“女人生孩子的時候,如果難產,很難說她與孩子能不能活下來。有時候,大夫和穩婆決定不了,端看這女人是否願意讓自己與孩子活下來。”
謙益猛然一拳砸向石凳,石碎了一半,砸出了他一手血。他半跪著緊緊摟住我,“丫頭,不要逼我。”
我僵直的坐著,單薄一笑,“如今你做的每件事,說的每句話,其實都是在逼我永永遠遠離開你。”
“丫頭。”謙益將我摟得更緊,怕一鬆手,我就如夢幻泡影般消失不見。
“你愛我麼?”我淒冷笑問,不知為何問了這個問題。
“愛……”
“你不愛我,你隻愛你自己。”我冷清笑道:“你若愛我,何忍這般折磨我?我恨你,我好恨你。”
“恨吧,丫頭。隻要你能好過,你就拚命恨我吧。”他淒然而笑,“或許我本不該來淼水,不該來救你,更不該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