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益擺了擺頭,“是,一年前‘龍鳳袍’那事也是我做的手腳……那又如何?……他竹敬之就問心無愧?他就當真仁義忠孝?……你不問問他,你問他……他的太子妃是怎麼死的?當真是畏罪自殺?”
謙益斷斷續續,含含糊糊,不停說著,而他幻夢中說話的對象聽來似乎是皇上。
我隻手壓住他的身子,探準穴位,針尖寒光一閃,紮下一針。謙益緊閉著眼,蹙著眉,嘴裏停歇了一刻。下第三針,謙益猛然低叫一聲,“我竹謙益從來不求天,不求地,隻求自己。我不求他人憐,亦不憐他人!擋我者的下場,就一個字,死!”
這話出口,卷帶了鬼神不敬的天下獨尊氣勢,若非確知我下了藥,謙益仍舊昏迷,我真不敢相信,這是他幻夢中說出的話。
說完這話,謙益又停了許久,再出聲時,幽幽然搖頭,徐徐緩緩道:“我給了你退路……為何還要靠近我?……祁千度?你是為了祁千度?……你倒真舍得下本錢……既是你自己強要送上門,就別怪我無情!”
“……你若真愛我,又何故騙我?你心到底向誰?……留?還是不留?……不能愛……不能。”
謙益的掙紮又激烈起來,我驚怔癡愣了半晌,知他言中意,心在抖,手也在抖。原來,原來他心裏一直懷疑我是為了哥而接近他,懷疑我另有所圖……他認為我騙了他……可,我何事騙了他?我猛得一呆,嫁予謙益的半年時光,我記憶中故意騙他的隻有哥送我彼岸花禮盒與潛光拿來的那方彼岸花湖絲手帕的事。
謙益表情沒有鬆下來,忽又低喃,“你是屬於我的……我隻有你了,誰也不能把你搶走!誰也不能……你的幸福隻能我來給……老七,你找死!你找死!”
我“噔”一下彈起身,退了幾大步,冰涼的感覺由腳底竄到了脊背再到頭頂。謙益最後那句“老七,你找死!你找我!”那冷狠的語氣,令人聽了心驚膽顫,不寒而栗,甚至感到毛骨悚然。我捂著胸口,撫不平心中浪濤跌宕激昂,龍鳴虎嘯。
謙益在幻夢中仍放不下心中種種執念,那股舍我其誰的氣勢反倒愈挫愈堅。
竟讓我越發無從理解他。
可是,一切已經過去了,為何不肯放手?如今這樣,不累麼?
我轉頭,不敢看燈火下謙益身上那些寒光閃閃的銀針,隻覺刺目。
窗外的懸月注定要照我今夜無眠。
第三日,溪赫城內謠言漫天,直說天佑青軍,賜還將軍。稍知些內情的人,眉飛色舞,言辭豪灑於前天夜裏銅陵城門外,一劍敗千軍的傳奇壯舉。那些人眼中灼灼,口中奔騰,恍似親見了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
那一夜,青衫渺客,不顯真容,仗劍無畏,傲骨一身,長劍如雲卷雲舒,似飛水直下千尺激萬丈雄浪。劍隨君舞,攝鬼動神,藐古鄙今。四下裏,馬急奔,劍狂鳴,鬼亂嚎,千餘銅陵守兵自亂陣腳,步步潰,潰潰敗,人亡魂斷不知處。
直至力都將軍為人救走,餘下守兵揉眼拍胸,茫然互問。
汝知者乎?仙乎?鬼乎?
那一戰,在不知者眼中,口中,是一個傳奇。在知者心中,卻隻是殘損的身軀,殷紅的血。任何一個締造傳奇的人,都要付出代價,謙益也不例外。
前夜謙益一宿亂語帶給我的餘驚未散,今日麵對他,我心頭縈繞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感動,更害怕。
謙益微微斜支起身子,含情脈脈的凝視著我專注換藥的手。我稍有不適,淡道:“你還是躺著,這樣支著身體對傷口不好……”
“丫頭擔心我?”謙益轉而直視我的眼眸,“丫頭放心,我沒那麼容易死。”
我別開視線,“別多說話,你該躺著休息。”
謙益依言躺下,口中平和慵懶道:“沒幫丫頭做完你想做的事,我死不了。隻要我活一日,就絕不能讓你再受一絲一毫的苦累。”
我躲開謙益熱烈的眼,支吾道:“你不該……一個人去……冒險。”
謙益彎出一抹暖笑,“身為一軍統帥,力都,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救。但我說過,隻要是你想做的事,我一定會為你做到。”
“何苦呢?何苦這樣?”我搖頭。
我全心全意愛你的時候,你懷疑我,你冷酷到見死不救。我好不容易放手了,心死了,愛上潛光了,你卻又偏偏對我執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