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可惜,當翌日我與哥趕到之前落腳的山洞時,已經人走洞空,蕭重天與女子小柔都不知了去向。我隻好將令牌收著,真的當成紀念品。
紀念我曾在天啟三年三月認識過一個毒人,造了一個毒人。
這件事就這樣告一段落,而另一件事已迫在眉睫——趕往帝都。
時間就像永動機一樣不知疲倦,又像最嚴謹地學者,容不下一絲懈怠。
三日後的清晨,一切準備妥當我就要踏上奔赴帝都的行程。
暖日懶洋洋的將陽光揮灑而下,但並不慷慨,照透了大地卻照不進我的心裏。我心有戚戚焉,舍不下師傅,舍不下莫來,舍不下眾多的大夫、學徒,也舍不下天薊和天醫宮的每一棵藥草。
往年我雖也在年關和九月的“慰親節”離開天醫宮回江東王府小住幾旬,可從未像今日這樣不知歸期何在?
前路漫漫,前路茫茫。
師傅塞給我一隻沉重的包袱,與往年一樣凝著一張臉不說一句話,轉身離開。看著他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那個蹣跚著腳步為離行的兒子買橘子的父親的背影就這樣躍入我的腦海,與師傅的背影重疊在一處,曾經背著摔傷腿的我艱難下藥山的寬厚背影越見模糊了。我的淚止不住傾瀉而來,哽咽著大叫了幾聲,“師傅。”
師傅停了步,但沒有轉身,隻是這麼停了停,揮了揮手,然後繼續走他的路。這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師傅的用意,他從不說一句送行語,大概是因為我終究要走一條與他不同的路。這條路上,他縱使千言萬語也送不了我。
我的路,隻能靠我自己去走。
哥輕聲安慰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怎麼就哭成了一個淚人兒了?好像黃河決堤了。”
“小姐,別傷心了。”磬兒見哥靠近我迅速插入我與哥之間。我抓過磬兒遞出的手帕,擦淨眼淚,對哥嬌道,“要你管。礙著你什麼事兒了?”
“行,行,我不管你,可你總得上馬車啊。”哥說完跳上車,伸手欲拉我,被擋身上前的磬兒攔下,橫眉道,“我家小姐是要去帝都選妃的,奴婢請世子爺自重。”哥衝我無奈一笑,悻悻然攤開雙手,掀簾進了車內。我隻好不顧形象的爬上馬車,實在不忍心以馬夫佝僂的背為登梯。
我與磬兒進入馬車時,哥與品嚴已經為我倆挪出了空間。與哥同行既是我所願也是哥的一番心意,而帶上品嚴則是無奈之舉。他的傷勢對我的藥血依賴太大,按師傅與莫來的說法,我至少還得為這呆子提供一兩個月的鮮血作為藥引,每五日一滴,不可間斷。
我吩咐了一聲,“走吧”。馬車開始行進,這時,我透過車簾,看見了不遠處楚王傲然的身影。他似在對我笑,又像在說著什麼,手中垂著件物什,似乎就是我那把同心鎖。
我迅速轉過頭不再看楚王,這才發覺馬車內一片寂寂,耳邊隻有紛遝的馬蹄聲。哥靠著車壁閉目養神,我心悶,挑不起話頭,磬兒與品嚴小眼對大眼,覺得無趣便也不做聲。
靜默一直持續到日頭偏西,馬車入了幽靈山外最大的杏林鎮,我重重打賞了天醫宮的馬夫,遣他回宮,才漸漸興起說話的興致。
用過了久候在此的仆人們精心準備的豐盛晚膳,我當夜便在杏林鎮最大的客棧落腳休息。第二日晨曦入了江東王府的華貴車隊,一行浩浩蕩蕩趕往帝都。快出江東王府轄地時,二哥慕容景林領著一隊人趕了來護送我隨行上京。
車隊沿著官道北上。一路穿州過縣,各處春色旖旎,風土人情別具滋味,但因趕路的緣故,無暇賞景觀遊,隻能望天興歎,不啻為一大憾事。
大約十五日後,車隊似乎漸漸入了帝都地界,眼見的景色人物都濃妝豔抹起來,與之前所過的車河王府轄地相比,就如由無聲的黑白世界走入了有聲有色的炫彩天地。空氣中都能聞出帝都異於別處的似錦繁華。行在帝都大街上風塵仆仆的車隊瞬時就變成了髒兮兮的螞蟻,與似火豔麗的街道閣樓,酒肆商鋪格格不入。更遑論有“帝都玉帶”之稱的漯河上還有足以令現代藝術家汗顏的絕美畫舫遊船和船內色藝雙絕的歌舞豔姬,哪一樣不是光彩奪目的?
車隊緩緩前進,抵達大哥在帝都的府邸時,正是晌午,日頭照在大門外的漯河上,耀出瀲灩波光,我驀然意識到,我的生命興許也會如這漯河的水一般,在不一樣的日頭照耀下閃現不一樣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