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很殘忍,就像被上天遺棄的廢園,這裏荒蕪貧瘠,毫無生機,但如果你見過大漠的日出日落,你就會驚歎於造化的奇妙。
這裏確實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可日出和日落之時,卻又充滿了令人窒息的遼闊和美麗。
世事難以圓滿,陰陽相濟,有樂極生悲,也有否極泰來,凡事到了極致,便會轉向另一番風景。
就如同楊可世即將發動的突襲,充滿了壓抑而悲壯,卻又有種求仁得仁的豁然開朗。
他已經將甲包裏頭的重甲都披上,戰馬也全身披甲,人肅殺而馬銜枚,五千餘重騎甚至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
也多虧了這綠洲四處並非軟綿的沙地,而是結實的泥地,若是沙地,全副武裝的重甲騎兵,怕是寸步難行,也就別提什麼衝鋒殺敵了。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一場沒有勝利的戰鬥。
他們最終都會死在這裏,這一路是磨難,是對身體的磨難,更是對靈魂的拷打。
這段旅途,足以改變這些白梃兵的意誌和覺悟,楊可世能夠感覺得到。
他們充滿留戀地看著大漠上的日出,也有人下意識往南方的方向遙望,仿佛在那金光萬丈的天穹上,看到了自己的故土和妻兒。
他們所經曆的這一切苦難,他們即將要麵對的強大敵人和慘烈的死戰,所有的這一切,可不都是為了那遠在千裏的故土和妻兒嗎?
楊可世能夠感受得到,這些白梃兵都是他的親兵,他能夠感受到這些軍士的變化。
這或許就是行走的力量,一段旅途,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也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心性,能使人敬畏生死,更讓人看透生死。
敵人的出現並沒有太多的意外,這些基輔羅斯人進入了大漠之後,果然放鬆了警惕,他們將大盾和鐵矛交給了負重的駑馬馱馬或者駱駝,甚至交給了自己的扈從。
他們承襲了拜占庭的風格,雖然他們不是騎士,卻同樣帶著扈從,這些扈從沒有作戰的技能,以伺候主人為生,幫主人穿戴甲衣,保養刀甲和盾牌,管理主人的生活,甚至幫主人打理戰利品,他們就像戰士的隨身管家。
在他們看來,戰鬥是賣命活,更是技術活,很多人甚至將戰鬥當成了生意,這就是雇傭軍的覺悟,他們是職業軍人,擁有著更加專業的素質。
與這些職業軍人相比,即便是楊可世身邊這些視死如歸的戰士,在思想境界上,也比不上這些軍人。
因為他們戰鬥是為了工作,而楊可世的戰士們戰鬥,是為了家園故土!
當他們發現綠洲,發現綠洲之中據點的建築,他們確定了一個事實,始可汗和他身邊的老頭子,果然沒有騙他們!
他們不是天生的戰士,但卻在常年的殺戮之中,積累了足夠豐富的經驗,也足夠警覺。
但在大漠之中行走了兩日,眼看著糧水斷絕,碰到那天堂一般的綠洲,試問誰又能夠冷靜下來?
於是他們紛紛衝向了綠洲,三萬人外加諸多扈從和雜役輔兵,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盡頭,仿佛遷徙的野牛群。
始可汗對擁有著開闊而超前的遠見,但對於管理軍隊,確實不在行,在他看來,這一次行軍準備充分,沒有任何的意外。
黑白子見得陣型大亂,這些職業軍人表現得一點都不職業,心裏多少有些不安。
但想了想,這茫茫大漠,斷然不可能出現敵人,也就放鬆了約束,任由這些軍士撒野。
據點之中的湖泊很快就圍攏了大量的人群,在大漠之中行走這麼久,沒有什麼能夠比水源,更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楊可世一直在等待這樣的機會,在他們爭先恐後喝水之時,正是發動突襲的最佳時機!
綠洲裏頭有建築,無法讓重騎兵展開衝鋒的陣型,但他們的後軍,卻仍舊沒有進入據點!
而後軍之中,是一軍主帥,是隱宗的大宗主,是那些不願親自動手,而讓扈從去取水和領取物資的真正基輔羅斯戰士!
那些蜂擁到據點之中爭奪飲水和食物的,絕大部分都是輔兵和扈從,雖然楊可世沒辦法預料到這一點,但無論如何,這將是上天給他的最大恩賜!
他將麵甲放下,隻露出一雙貫血的眸子,而後舉起了自己的馬槊,身後的重騎將鐵槍平端,屏住了呼吸!
“轟!”
仿佛混沌初開那一聲悶響,大地在顫抖,黃龍一般的沙塵從據點左右的沙丘後頭席卷而起!
馬蹄撼動著大地的脈搏,仿佛穿越了曆史長河,從遠古傳來的戰鼓之聲!
這是大焱唯一一支重騎兵,也是大焱軍中最為精銳的大軍,他們卻出現在了千裏之外的大漠!
楊可世,這個曾經被大焱人稱為萬人敵的悍將,身先士卒,發動了或許是這輩子最後一次的衝鋒!
什麼是萬人敵?
這就是大焱的萬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