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五章 書生之死(1 / 2)

不是所有人都是嶽飛,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楊再興,起碼他杜玦不是這樣的人。

曾經他也是文人士子之中的一個,風花雪月,好不風流,雖然仕途並不順遂,但也有幾首小詩詞流傳於世,算是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他也有著自己的驕傲,他是杭州本土人氏,見證了蘇牧的崛起,甚至在蘇牧與宋知晉爭鋒之時,他還聲援過宋知晉。

杭州崩壞之時,他加入了李演武的營團,也是為數不多的“自甘墮落”的文人之一。

他本隻是想在焱勇軍裏頭當個書吏,初時也在蘇瑜等人的領導下,幫著管理杭州的內政。

隻是後來杭州終究還是破了城,他也隻能在亂軍之中逃竄流亡,沒想到卻與這些軍士走到了一處,練就出一身的鐵膽和拚殺的武藝。

這在文人士子之中並不多見,能夠活下來的更少,而當他再次回到杭州,那些文人們卻將他“棄之如敝履”,他本以為會像英雄一般衣錦還鄉,接受文人們的膜拜。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他頓時感到心灰意冷,文人們口中的忠君愛國,終究隻能停留在口齒之上,又有幾人能夠像陳公望那般?

於是杜玦果斷北上,加入了北伐軍,雖然與蘇牧算是有舊,最初的桃園詩會和白玉樓的文會,以及畫舫上的聚會,他都有幸參加,也是為數不多當場親耳聽到蘇牧詩詞問世的人,但他並不認為蘇牧能記住自己。

其實早在杭州之時,他就是白玉樓的常客,與巧兮等人關係融洽,算不上入幕之賓,但也算是座上賓。

這一路走來,他仍舊能夠活到現在,或許已經沒有太多人記得他,很多人早已為他死在了戰場上,但他還是衷心地佩服著自己,並不會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

他也曾想過,若有那麼一天,他會站在蘇牧的麵前,親口告訴蘇牧,杭州城並非隻有你蘇家兩兄弟,我杜玦也算是一個“異類”!

杜玦一改往日的文弱,變得精壯,膚色黝黑,他也早已習慣了大兵們的汙言穢語,雖然弟兄們都戲稱他為書生,用他曾經的身份來調侃他,但營中弟兄,哪個不是衷心佩服他杜玦?

他曾經在戰場上九死一生,也曾經蘸著敵人的鮮血,為弟兄們寫絕筆的家書,他的內心,或許仍舊住著過去的那個書生,但他的命,已經丟給了北伐軍!

他並不慣用長槍,雖然長槍在衝鋒之中很占便宜,但需要耗費極大的力氣,他更喜歡靈巧一些的直刀,這或許也與他的性子有關。

雖然用直刀而非長槍,但他能夠進入嶽飛的營團,也足見其勇武,再者,從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變成如今嶽飛麾下的精銳,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又有多少?

他看著楊再興的背影,緊緊跟著楊再興的後麵,替楊再興掩殺後方的敵人。

作為護衛親兵,往往是最危險的,但如果你能夠碰到一名足夠驍勇的主將,那麼你就是最幸運的。

很顯然,碰上楊再興,他們這些親衛是幸運的,因為楊再興長槍所到之處,無人能敵!

他見過嶽飛的本事,見過楊挺徐寧宗儲韓世忠甚至張憲等人的本事,這些人無一不是勇猛過人,但要說萬夫莫敵之勇,杜玦認為隻有楊再興能夠擔起這個頭銜!

他看到完顏宗翰被楊再興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看著楊再興殺入敵陣如餓虎撲羊,看著他用鐵槍砸爛女真人的腦袋,甚至用槍尾捅死一名女真騎士!

他看著楊再興落馬步戰,仍舊所向披靡,看著他斬掉馬腿,夾住敵人的長槍,將敵人狠狠摜死在地上!

鮮血不斷噴湧在他的臉上,他的銅盔早已不知遺落到何處,長發披散開來,遮擋他的視線。

往常總念叨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損毀之類的杜玦,果斷將頭發切了下來。

因為他知道,長發遮擋視線,在亂戰之中是多麼危險的事情,他可不願意為一撮頭發而命喪沙場。

為了能夠活下來,他拋棄了讀書人所有的“禮義廉恥”,為了活下來,他可以不要什麼狗屁文人的氣節。

他看到楊再興挑落一名騎士,當即衝上去,一刀將那落馬的騎士斬首。

身邊的親衛氣勢如虹,跟著楊再興殺入戰陣之中,那熟悉的氣味湧入鼻腔,是鮮血的甜膩,是戰馬的腥臊,是戰死者便溺失禁的惡臭,他們需要拚死,需要在肮髒的地麵上摸爬滾打,有時候一腳踩在死者的頭臉上,能將麵皮踩開半邊。

這種種回憶早已被他選擇性地遺忘,他的眼中隻有那染血的背影,隻有那獵獵的角旗!

杜玦的刀沒有太多的招式,直來直往,都是軍中常用的套路,講求殺傷,不拘一格,他的左手還有一麵小盾,這些都是落馬步戰才用到的東西,那小小的盾牌,便是維係他性命的最後壁壘。

楊再興的勇猛毋庸置疑,雙方騎軍對衝之後,楊再興是第一個殺透敵陣的,而後又領著杜玦等人,扭頭殺了回去,對敵人形成了包抄的姿態。

這讓人有些難以置信,三百人對付五百人,竟然還能夠形成包圍,實在有些違背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