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蘇牧卻一臉的泰然,仿佛超脫了世俗的得道高人,視身軀為皮囊一般。
見得蘇牧氣定神閑,童貫心頭不由暗讚了一句,自己今日要拉扯他一把,將他的冤屈之名掃幹淨,也算沒有辜負自己的一片好心。
“諸位鄉親,不知此刻作何感想?”
童貫的聲音並不算大,但中氣十足,全然沒有太監閹人那種尖細的嗓音,許是練武的緣故,聲音竟然傳出老遠,加上全場死寂,大家竟然都聽清了他的話語。
不過有誰敢回應童樞密?即便敢,又該如何回應?
那些個士林學子雖然不敢出頭,但紛紛掩麵轉身,毫不掩飾對蘇牧的鄙夷和唾棄。
童貫冷笑一聲,他知道這些文人和青樓的煙花女子才是百姓的喉舌,稍稍轉過頭來,朝文人彙聚的地方說道。
“在場諸位都是飽讀詩書之輩,可曾聽說過麵涅將軍狄漢臣?”
童貫可謂一語中的一針見血,隻提狄漢臣三字,便已經讓諸多文人紛紛變色!
“仁宗之時,天下承平,文人尊貴,武人卻是卑賤,狄青狄漢臣起於微末行伍,麵帶刺字,然勇而善謀,每戰必身先士卒,鼻頭散發,帶銅麵具,衝鋒陷陣,立下不世之功!”
“仁宗皇帝曾說過,青有威名,賊當畏其來,乃朕之關張是也!狄漢臣在邊境凡二十五戰,破西夏、夜襲昆侖關、平儂智高之亂,起於行伍而名動夷夏,最終以武將身份拜樞密使,追贈中書令,諡號武襄,試問何人敢小視?”
童貫出身閹宦,比之狄青更為低賤,他的誌向卻比狄青還要高遠,他要收複燕雲,他要異姓封王,他要名垂千古,狄漢臣就是他的榜樣!
同樣被刺麵的蘇牧,對杭州一戰乃至於整個平叛大戰的功勞,是毋庸置疑的,到了最後,童貫都不好意思壓下他的功勞。
早在讓蘇牧一同入城之時,童貫便已經下定了決心,若說以往給蘇牧一個讚畫的官職隻是為了安撫蘇牧,便宜行事,那麼今後,他真的會將蘇牧當成自己的讚畫,讓他留在身邊,真心聽取他的意見和建議!
金鱗本非池中物,童貫又如何看不出蘇牧的價值!
童貫不是讀書人,但也有著自己的奮鬥史,從他口中說出狄漢臣的事跡來,眾人盡皆心頭火熱!
狄漢臣的事跡可算是家喻戶曉的,有些人也在腹誹,蘇牧又如何能跟麵涅將軍相提並論?他又有甚麼功勞,能重複狄漢臣的榮光?
童貫見諸人麵色有異,卻仍舊搖頭,顯然對自己的這番言語並不認同,於是他便下馬來,拉著蘇牧的手,高高舉起道。
“臧否賞罰朝廷自有公論,但我童某人可以告訴你們,若無蘇牧,杭州城斷然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你們之中很多人,都將見不到今日的陽光,試問蘇牧蘇兼之為何就不能成為下一個狄漢臣!”
童貫本來隻是想維護這次慶典的順利進行,可最後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當他說出狄漢臣的典故之時,關於蘇牧的所有情報便一五一十浮現在他的腦海。
他無法忽視蘇牧所做過的一切,哪怕他早已習慣昧著良心說話做事,眼下這一刻,他都無法對蘇牧的功績視而不見,因為蘇牧的身上,有著大焱武人不曾有過的氣度,是熱血,是武人最後的脊梁!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但回應卻並不如想象之中那般熱烈,這讓他很失望,他不明白,為什麼將狄漢臣搬出來,都挽回不了這些百姓的想法,難道武人的地位真的低賤到了這等地步嗎?
他知道多說無益,便將蘇牧拉到自己身邊來,朝蘇牧說道:“來,咱們一同入城!”
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已經修煉到了寵辱不驚,便是在官家麵前也都能保持冷靜到可怕的理智,可被蘇牧臉上那兩道金印一刺激,自己的心潮熱血都被激蕩出來,仿佛從蘇牧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夢想!
在此之前,他從未真正想過要蘇牧陪在他身邊入城,但現在,他抓著蘇牧的手,卻是發自肺腑,想要將自己的榮耀,與這位被刺麵的讀書人分享!
或許這是他一時腦熱,衝動過後又會變回那個陰鷙冷漠的樞密使,或許過了這一刻,他不一定會將蘇牧當成多重要的角色,可起碼,在這一刻,這些文人女人老百姓的目光,卻深深刺痛了他的心靈!
起碼在這一刻,他想要維護蘇牧,因為維護蘇牧,就是維護大焱的武人,就是維護他想要以武人的身份異姓封王的夢想!
閹人出身的童貫,曾經比麵涅的軍人還要低賤,他們看輕蘇牧,何嚐不是在看輕自己!
童貫對這種東西最是敏感,也擁有著最原始的自卑,他容不得別人小看自己,哪怕這些人表麵上不敢,可童貫感受著他們的目光,卻仿佛這些人鄙夷的不是蘇牧,而是他童貫!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之中,蘇牧跨上那匹高瘦的老馬,隻落後童貫半個馬身,施施然入城去了。
蔡旻和陳繼儒相視一眼,酒勁隨著冷汗濕透了後背,臉色蒼白,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