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臘也是信的,所以他才一直帶著這顆銅錢。
這一刻,他也很迷茫,就像失去了所有的信仰和精神支柱,就像回到了年少時的懵懂無知和慌亂迷茫。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這是一個很大的命題,許多人終其一世都尋找不到答案,即便如方臘這般的絕世梟雄,也很難得出個結果。
身後的追殺聲越發臨近,死士弟兄們在不斷催促,其中有些已經跪倒在地,刀劍架在了脖子上,竟是以死相諫!
看著這些弟兄,方臘的眼眶終於濕潤了。
他還記得自己是受夠了壓迫,最先隻不過是為了對付欺壓家族的地主,而後發現越來越多的人受到同樣的壓迫和剝削,仿佛這個世界都腐爛了。
他沒有改造這個世界的理想,提出是法平等無有高下,隻不過想讓所有人都跟他一樣,不再受到壓迫,過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
他沒有係統的理論支持,也沒有高大上的英雄光環,說到底,他隻是想推己及人,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
可起事到現在,聖公軍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百姓被卷入戰火之中,日子過得比以往還要艱難萬倍?
他的動機是好的,但也是天真的,直到這一刻,他仍舊沒有懊悔,但如果他走上這條棧道,那麼他的下半輩子,都將在懊悔和煎熬之中度過!
“叮!”
一聲脆響,方臘將銅錢高高彈了出去,那銅錢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而後墜落到棧道下方的山澗之中。
陽光的照耀之下,那邵字隨著銅錢不斷翻滾,虛幻而又真實,像極了方臘這場起義。
方臘將沾滿鮮血的大槍倒插於地,將那些下跪死諫的死士弟兄都扶了起來,而後才笑著說道。
“家人都還在後頭,咱豈能先走?”
笑著笑著,他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是啊,妻子兒女,永遠都站在你的身後,始終不遠不近不緊不慢地追隨著你的腳步,可有時候你走得太快,他們就跟不上了。
或許前麵是一片光明,可有時候,你總需要停歇下來,等一等他們,當你回頭看不見他們了,那便回頭去尋找吧,因為你一往無前的追求前麵的光明,歸根到底,可不就是為了身後之人麼?
說到底,方臘始終還是一個老百姓,哪怕穿上了龍袍,也無法斷絕人世間的情感,無法做到帝王的那種斷絕人情。
死士弟兄們追隨方臘已經很多個年頭,從他未發跡之前,便與他攜手闖蕩草莽綠林。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方臘落淚,還是笑著落淚。
他們終於明白了些什麼,於是心頭豁然開朗,跟著方臘,轉身回頭,不再看那棧道一眼。
方臘右手拖著大槍,左手緊握一柄尋常的寬刃直刀,心中不再慌亂,腳步不再急促,連呼吸都平穩了下來。
前方的林地裏,呼啦啦出現了數十道人影,其中一人如山嶽巨人一般,身披斑駁古甲,頭上青銅鬼麵在日光之下仍舊散發著陰森森的氣息。
他的身邊,是一個高瘦的男子,那男子解下腰間的酒葫蘆,一口飲盡其中的屠蘇酒,而後抽出了三尺青鋒!
“終於見著了...”撒白魔將那酒葫蘆掛在了桃樹枝上,葫蘆上的紅繩早已泛白,落入他的眼中,卻仍舊嫣紅似火,因為那是師娘親手編織的。
他朝安茹親王點了點頭,後者將金剛杵插在地上,但見得撒白魔輕輕一躍,安茹親王便抓住了他的雙腳,猛喝一聲之後,將撒白魔掄飛起來,旋轉了三圈之後,將撒白魔朝方臘這邊,投擲了出去!
“殺!”
不需多言,身後的大光明教高手紛紛從林地之中潮湧而出,方臘那邊的摩尼教高手同樣雙眼血紅,從方臘左右兩側魚貫而出!
撒白魔如同炮彈一般撞入方臘的人群之中,手中寶劍揮舞開來,劍氣衝蕩,如流星劃過夜空!
“唰!”
一股清風拂麵而過,一名方臘的死士剛剛舉起了手中樸刀,咽喉處便出現一絲血線,這血線慢慢便大,張開,鮮血噴湧出來,人頭落地,碗口大的脖頸切口平整之極,茲茲噴射著半尺高的血柱!
撒白魔去勢未減分毫,身子在半空之中旋轉,借助慣性,一道鞭腿打在了一名敵人的胸膛之上,那人胸膛塌陷,後背凸出,撕裂後背的衣裳,而後如沙包一般被踢飛出去,撞在一棵大樹的樹幹之上,整個後背都爛掉了!
方臘一抖長槍,雙眸爆發精芒,露出貪婪的戰意。
他已經很久沒有酣暢淋漓地大開殺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