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蘇牧繼續往前走的輕鬆姿態,喬道清也鬆開了拳頭,他不是尋常莽夫,對讀書人沒有太多的成見,也並不會覺得有哪個讀書人能用花言巧語便騙得自己為他賣命,他的心中也確實有些好奇。
兩人於是便這樣繼續走了出去,夕陽之下,兩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長,直到蘇牧停在了河灘的一片亂葬墳場處。
他的身前是一座低矮的墳頭,經過了兩三個月,雨水滋潤,清風輕撫,那墳頭再度變得青草茵茵,而墓碑上的字跡也變得模糊起來。
蘇牧想起了那場夕陽下的搏殺,想起了那個寧死不屈的女子,想起了女子迷迷糊糊趴在自己背上,發自本心一般給自己講起的那個故事。
他輕歎了一聲,半跪下來,用手袖將墓碑擦拭了一遍,墓碑上的字跡變得清晰起來,能夠辨認出“喬氏”二字!
蘇牧緩緩站了起來,而後往後退開三步,朝喬道清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喬道清一臉疑惑地走過來,掃了那墓碑一眼,隻覺得大地深處探出了一隻無形的惡魔之手,將他的雙腳和身體死死地定在了地上!
他的目光無法從墓碑上移開半分,他的腦子嗡嗡作響,往事一幕幕似電光石火一般不斷閃現,他的雙手開始顫抖,身子開始顫抖,眼眶一熱,眸子便紅了起來。
“這…這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這個精於心計的詭異老道,同樣經曆了尋常人對超乎自己想象的事實的接受過程,從一開始的憤怒,到拒絕接受現實,到妥協一步,而後隻能接受,最後便是任由悲傷淹沒自己的靈魂。
“噗通!”
喬道清跪倒在了墓碑前麵,深深地埋下了頭,他很清楚,蘇牧不可能對他的往事如此了解,而且看著小墳和墓碑也絕不是臨時安排的,所以隻能說明,這一切都是真的!
早在碰上陸擒虎,他就一直想問這個問題,但他知道不可能從陸擒虎的口中得到任何的答案,隻是他沒想到,蘇牧將他帶到了這個答案的麵前來。
他深深地埋著頭,不讓蘇牧看到他的表情,佝僂著身子,陷入到回憶之中,仿佛透過這個墓碑,能夠回到那一年的夢魘之中,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人人望而生畏的幻魔君,他隻是一個被悲傷和愧疚吞沒了靈魂的孤獨老人。
夕陽的餘暉之下,高瘦的老人便這樣跪在小墳前,蘇牧稍稍退後,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一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河灘不遠處的樹林裏,一路跟著過來的陸擒虎鬆開了葛布包裹著的大槍,毅然轉身離開,他所站立的地方,隻留下兩個深達三寸的足跡!
他不是頂聰慧的人,也不似喬道清這麼詭詐善謀,但他畢竟是老江湖,也能夠設想好幾種蘇牧如何降服喬道清的法子和手段。
但無論如何,他都沒想到,蘇牧居然利用了這一點!
他不恨蘇牧,因為這一手對喬道清起了效果,說明他選擇暫時不殺喬道清,並不是因為自己懦弱,而是因為喬道清還沒有忘記過往之事,當他看到喬道清跪倒在墓碑之前,他隻是覺得輕鬆了許多。
隻感覺壓在自己肩頭二十幾年的擔子,終於鬆懈了下來,那每個夜裏都在熊熊燃燒,炙烤著他靈魂的仇恨之火,終於得以熄滅。
若不是對喬道清還抱有最後一絲的期盼,他早在那天夜裏便會將之殺以後快,隻是兩個都是老漢子裏,很多事不可能直接問出口,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無論蘇牧的初衷和動機是為了什麼,這件事帶來的效果,起碼是讓陸擒虎感到慶幸的。
而喬道清又何嚐不是這樣?
他深深地伏在墓碑前,直到暮色滄瀾,才緩緩抬起頭來,抬手想要撫摸一下墓碑,但又縮了回來,似乎擔憂自己那沾滿了血腥的雙手,會玷汙這聖潔的墓碑一般。
“她不會介意的。”
蘇牧在後麵淡淡的說著,喬道清卻猛然轉過頭來,雙眸之中滿是殺機!
“否則墓碑上也不會刻上喬氏,刻上陸氏豈非更好?”
蘇牧不為所動,繼續補充了一句,喬道清聞言,雙眸之中的殺機倏然消散,而後陷入了沉默之中。
過得許久,他才緩緩站了起來,顫抖著雙手,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字,就仿佛在撫摸著情人的紅顏眉眼和長發。
蘇牧長長鬆了一口氣,喬道清如此姿態,或許他已經成功一半了。
可他心思未定,喬道清卻是桀桀怪笑起來,而後猝然發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死死地掐住了蘇牧的脖頸!
“你以為這樣便能降服老道麼?我現在便打殺了你這自以為是的小賊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