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尾的夜晚已經帶著悶熱的暑氣,杭州的燈火似乎將黑夜世界捅了個巨大的洞口,讓夜空中的月娘都為之失色。
城外勞作了一天的人們早早睡去,而他們用一粒一粒撿起來的粟米供養著的達官貴人們,卻剛剛開始盡情揮霍的夜生活。
燈火將杭州的這處粉紅地帶照耀如白晝,行走於街道之上,頗有笙歌醉太平,十裏紅袖招的感覺。
作為杭州最大的青樓之一,思凡樓早已熱鬧非常,精心打扮的妖媚佳人穿梭往來,看不盡的歌舞,道不完的風流,絲竹琴瑟之聲,觥籌交錯之聲,恩客們飽含欲望的調笑聲,才子們抑揚頓挫的吟詩作賦聲,狂士們放蕩不羈的歌聲,姑娘們或嬌柔或魅惑的笑聲與嬌喘,紅紅綠綠鶯鶯燕燕,空氣中都飄蕩著讓人欲罷不能的香汗氣味,使得這個夜晚充滿了紙醉金迷的靡靡氣息。
李曼妙剛剛從台上下來,香汗淋漓,適才一闕破陣舞使得她很是疲乏,正打算回房稍作休整,龜奴卻又來通報,說是宋家公子來了,她也不敢怠慢,慌忙來見。
宋知晉麵色陰沉,從入了思凡樓,一路走上來,總覺得這樓裏的人都在用古怪的目光瞧他,一想起近日來的那則謠傳,他便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事實上,也正是因著此事,趙鸞兒性情大發,雖然已經暗中展開對蘇府的計劃,但一時也沒有音訊傳來,他也隻能躲到思凡樓裏來。
李曼妙雖然不是花魁,但姿色過人,才藝也不錯,身段兒更是柔軟,他宋知晉也在李曼妙身上投入了不少銀子,否則桃園詩會之時,李曼妙也不會出麵去請蘇牧,結果弄得灰頭土臉。
二人頗有同仇敵愾的意思,心情煩悶的宋知晉隻能借酒澆愁,酒酣麵熱之後,便與李曼妙滾做一團,正欲發泄,卻聽得一樓大堂傳來肆無忌憚的哄笑聲,宋知晉登時心頭憤懣,總覺著這笑聲就是衝自己來的。
鬆開了嬌喘連連的李曼妙,宋知晉走到二樓的欄杆邊上,卻見得一樓大堂裏,一堆人聚集在一處,正說得熱烈,被圍在中間的是個灰衣年輕人,賊眉鼠眼,小廝打扮,借著酒意,如那茶樓的說書先生一般眉飛色舞,說道的卻正是蘇牧對趙鸞兒用強的謠言事情!
那小廝繪聲繪色,仿若親見,周圍的人紛紛發出不堪入耳的邪笑,更有甚者也加入到了討論之中,還說什麼趙鸞兒在桃園詩會上受了蘇牧的鄙夷,自覺被看低了,故意設了局勾引蘇牧,蘇牧並非用強,而是趙鸞兒投懷送抱,十八般花樣都玩了,讓蘇牧曉得她的“妙處”雲雲。
宋知晉一時間怒火中燒,隻覺腦子裏都是熱浪烈焰,衝回房間,抓了一張胡凳就一樓大堂丟了下去!
“入娘的汙嘴廝!著人給我抓起來,往死裏打!”他雖未考功名,但此時已被舉為茂才,到底是個讀書人,若非氣急攻心,也不會口出穢語,在一樓守候著的宋家惡仆見得主子發怒,當即撲過去,要抓那傳謠的小廝。
這小廝也是精明,往旁邊一躲,那胡凳轟然砸在桌上,瓜果碟盞四處濺射,見得宋家惡仆撲過來,泥鰍也似地往人群裏鑽,趁著混亂逃了出來,三五步就躲入到暗巷之中,這才擦汗出了一口大氣,慶幸道:“二少爺的賞銀也不是這般好拿的了。”
這可不正是蘇府的小廝徐三斤嘛!
幾天來,他按著蘇牧的吩咐,四處散布關於趙鸞兒的謠言,拿著大把銀子出入青樓楚館酒肆茶樓,身子骨都快被那些白魚般的姑娘們榨幹了,可這確實他過得最為爽快的一段時日了。
跟府裏的其他人一樣,他本也覺著這二少爺有些古怪,來曆不正,但先前撕了二少爺的路引,二少爺並未欺壓報複,而後在陸家包子鋪幫工,蘇牧少爺也沒有給他臉色看,慢慢的他也就改觀了不少,直到少爺吩咐他做這檔子事,他才驚覺,少爺並非好惹之人,心裏頭也便服氣了,做事也越發賣力起來。
驚魂甫定,徐三斤正欲離開,剛一轉身,一道黑影撲麵而來,砂鍋大的拳頭轟然落下,他隻覺著麵門劇痛,口鼻已經一片溫熱,宋府的惡仆終究是圍堵了上來!
宋知晉稍後也趕了過來,此時的徐三斤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血汙了眉眼,場景頗為慘烈,被惡仆們如小雞一般拎起來,又被宋知晉一腳踢翻在地,直捂著胸腹,再難爬起來。
宋知晉走上前來,抓住他的頭發就將他的頭拉扯起來,噴著口水怒罵道:“好你個直娘廝,敢毀人清譽,該拔舌的狗奴,看你還敢不敢嚼舌根子!”
徐三斤被打得疼痛難當,被宋知晉這麼一罵,熱血上頭,也是豁了出去,張口便唾了宋知晉一臉,後者更是暴跳如雷,讓人又痛打了一頓,直到徐三斤昏厥過去才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