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陣喧鬧聲吵醒,模模糊糊睜開眼睛,看到錦鳶正淚眼蒙地看著我。在瞧見我醒後,她的淚落得更快了奴婢還以為姑娘再也我知道她要說什麼,她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我想寬慰她一番,扯扯嘴角,卻發現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無力地笑笑,我抬眼朝那些緊張異常的內侍身後望去,卻仍是沒有看到那抹身影。錦鳶眼神有些閃躲姑娘先安心歇著,聖上繼承大統沒多久,有許多事情要處理,過些時日,他定會來看姑娘。我想笑,心裏卻難過得厲害。錦鳶她不知道,我再也不會相信這些話了。初始她說這些,我還會滿心期待地等著他來,可等得久了,心就涼了。殿裏彌散著淡淡的藥香味,那些內侍也十分周到。我有些納悶,皇宮裏的人向來勢利,如今我身份不明不白,又這麼不受寵,他們怎麼還能請到禦醫來?這兩日手指開始漸漸泛涼,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有時候錦鳶同我說著話,再抬起眼看我時,我已經閉上了眼睛。我知道我快要死了。從小師父便告訴我,我和常人不同,我活不過二十歲。而沈桓,又生生奪去了我五年的生命。師父常說,這世間誰都躲不過宿命,那時我還不信,可遇到沈桓,我就知道,他會在我本就薄弱的命格上,狠狠地給我致命的一擊。1十歲那年,師父將我帶到齊王府。懸木作梁,沉香輕繞,錦衣狐裘的少年慵懶地斜倚在透雕的紫金座上。他逆著光,周身籠著一層光暈,看不清眉目。師父低聲道殿下。少年手中把玩著玉簫,聞聲,轉過眼來。我這才得以看清一切。嘴唇蒼白,帶著冷冽的病態,鳳目輕挑,隔著屏風,窗外的梧桐樹葉落了一地,那是我見過的最俊朗的容顏。我略低著頭,隻聽師父又說她便是殿下要找的人。有指尖輕輕抬起我的下巴,帶著涼意,然後我便看到一雙黑如深潭的眼睛。看到我的容貌後,他一愣,眼裏的冷意和複雜一閃而過原來這世間真有如此相像之人。若不是你年紀還小,我倒真的以為你是她了。我不懂他在說什麼,隻覺得他應該很難過,於是便怯懦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又是一怔,隨後便輕笑出聲。他將我抱到膝上泠月,你會成為這世上最好的攝魂師。那時他眼睛裏含笑,邪魅得像春天開了滿山的罌粟,那樣好看。那一刻我就想,或許他才是這世上最好的攝魂師,滿身是刺,滿身是毒,卻甘願讓人萬劫不複。師父帶著我在襄都住了下來,後來師父告訴我。他是不久前被廢除的太子,幽禁襄都。而我要做的,就是學會上古攝魂術魂夢。2十二歲那年,我殺了第一個人。那年襄都早早就入了冬,不多久就開始隱隱落著雪粒。師父向來被齊王看重,所以他生辰那日,齊王便在王府為他擺宴。齊王尋著身體不適的緣由早早離席,看他走後,我也被師父打發了回去。後院裏的內侍都被宣到前庭侍候,院子裏安靜寂沉,襯得那刀刃破風而來的聲音格外突兀。刀刃沒肉的聲音傳來,僅有的兩個侍衛倒了下來。淩厲的殺氣直直地朝那抹白色的身影襲去,來不及多想,我便伸手擋了上去。白玉長笛橫在那白皙的頸子和沾了血的長刀之間。那刺客似乎沒想到會有人衝出來,他側過臉來,我從他眼睛裏看到自己眼中的殺意。手指一揚,那刺客便被引出幾丈外。將長笛送至唇間,接著,悠揚的笛音響起。刺客的眼神漸漸渙散,眼睛裏映著立在枯枝上紅衣紅裙的少女,未綰的長發微微揚起,帶著冷意的眉眼漂亮精致,好似冰天雪地裏一株開得嬌豔的紅梅。他就這樣死去了,死在招魂曲下。手指上傳來錐心的痛意,我低下頭,看到雪地裏乍然盛開一朵殷紅的花,那般豔,那般麗。這才發覺,斷了一根手指,大抵是擋那刀時被切斷的。方才的動靜驚動了前院的侍衛,師父也趕了過來。後來我疼得厲害,淚就落了下來,模糊中,似乎聽到一把秋雨般清涼的聲音先別管這裏,快去傳大夫。那聲音中似乎有些焦急,我卻突然很開心。3師父始終不敢相信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會這樣狠心地殺死一個人。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師父替我換藥,氣得胡子上翹誰讓你多管閑事。那是齊王設的計,你當真以為沒有侍衛暗中薄¥他?如今倒好,肯定沒人敢娶。我撇撇嘴反正我又活不過二十歲。師父眸光一暗,便不再言語了。我沒想到他會來看我。他的目光不再似前些日子冷清,看著我的手指,蹙眉道斷了手指終歸對姑娘不好,若你以後孤獨,我會護你一生一世。我有些茫然地抬起眼,卻聽他又道我叫沈桓。他伸手撫了撫我的額發我會對你好。他說這話時,眸子中似乎含著笑意,玉冠白衣的十九少年,當真俊美得舉世無雙。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因禍得福。自那日後,我就搬去了王府。他說會對我好,便真的對我溫柔起來。師父因為年事已高,入冬後就纏綿病榻。昏昏沉沉了幾日,他突然思緒清明起來泠月,世間還無人敢修煉魂夢,若你想離開,師父會送你走。我搖頭。師父低歎宿命因果,真的是劫可我不相信宿命,我相信沈桓。師父沒多久就去世了,漸漸有朝中重臣在王府出入。兩年後,沈桓的治理之才在襄都傳開。人們都道,齊王德高望重,可我卻知,他們口中謙謙君子之風的齊王暗自拉攏朝中要官,招兵買馬。他是想拿回他的一切,他本就是太子,奈何被人設計,貶至襄都。錦鳶還說,當初陷害他的人,是他青梅竹馬的女子。我終於修成魂夢,也察覺出身體被反噬得厲害,生命一點點流逝。我覺得自己活不到二十歲了,沈桓說會護我一輩子,若是現在死去,豈不太虧。沈桓的計劃必須萬無一失,王府死牢裏的囚犯成了我練手的對象。當再一次將一個人殺死在夢中時,我突然覺得嘴角有腥甜流出。醒來的時候,沈桓坐在我身旁,他的眼神有些冷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齊王府的攝魂師。我有些慌亂地問他為什麼?他將臉側到一邊齊王府不需要這般無用之人。我抓住他的衣袖解釋這個世上隻有我會魂夢,我可以的,我可以活到那一天,你相信我。他站起身,眼神卻是更冷了從今日起,不準再用攝魂術,你已經沒有那個資格。4從那日起,便有陌生人在王府進出,錦鳶說,那是沈桓新請的攝魂師。原來,他是真的不需要我了。我不明白沈桓為何沒有讓我離開,大抵覺得我這麼個孤女挺可憐的,還斷了一根手指。三月的時候,景帝大壽,沈桓被招回京。他隻帶了親信去,沒有攝魂師跟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改變了計劃,但是再沒有比用魂夢殺死太子更好的辦法了。他將我囚在王府的院子裏,可他忘了思考,我是攝魂師。我一路隨著他來到京都。四月初,太子暴斃於東宮。景帝大怒,一病不起。大理寺連夜徹查一月有餘,卻仍是找不到蛛絲馬跡。魂夢,將人的三魂七魄困於夢中,無聲而死。太子的棺木被扶入皇陵,皇六子桓入主東宮。這些都是我在街頭巷陌聽到的,我再也沒有見過沈桓。我在城郊的破廟裏住了下來,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我不害怕,反而有些解脫。沈桓是那樣好的一個人,他終究不會喜歡我。我隻是難過,我怕是看不到他最後一眼了。景帝的病時好時壞,不多久就駕鶴西去。新帝登基,在城外設壇祭祀。我跪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看他一身玄色冕服,發絲高束,麵容冷峻而寡淡。我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