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衫竹馬(2 / 3)

我怔怔地看著血瞬間將鵝黃的繡裙染紅,痛得眼前泛黑,可那該死的刺客,竟然又將劍拔了出來!

我倒在地上,感覺有腥熱的液體從嘴裏流出。蘇瑾言終於反應過來,將那刺客一劍穿心。

他將我抱在懷裏,大喊:“禦醫!快傳禦醫!”

他的眼睛猩紅,連手也有些發抖,我想笑,告訴他我沒有事,可是一張口,嘴裏的血流得更快了。

我突然想到第一次見蘇瑾言時的情景。那時我才八歲,爹爹將我托付給皇後,我躲在爹爹身後不肯出來。皇後身旁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那少年玉冠白袍,生得俊俏。他從高座走了下來,牽著我的手問:“妹妹,我叫蘇瑾言,你叫什麼?”

“慕……慕瑤……”

我的思緒混亂,聲音也淺得聽不見。蘇瑾言捧著我的臉,手上都是血:“你乖一點,不要說話,禦醫馬上就來。”

似乎還是他十四歲那年的模樣。

我被蘇瑾言帶到禦花園,等再回到皇後殿中時,已經不見爹爹了。我哭鬧了三日,蘇瑾言一直陪在我身邊。後來,我便在東宮住了下來。他會教我念書,會帶著我捉弄夫子,會把我放在肩頭玩鬧。他對我那樣好,所以,當後來他突然對我冷眼相待時,我還以為他在和我玩笑。

那是兩年前,他帶著我溜出宮玩,卻不想,在馬場遇到了刺客。那時也像現在一樣,我替他擋了一刀,昏迷了一個月。等我醒來再去找他時,他卻像變了個人一般,閉門不見。我在他的門前站了一天,後來雪姿將我拉了回去。

我一直不明白是為什麼,宮裏卻漸漸有了傳言,說是太子近日對將軍府的四小姐十分上心。那當真是個再美好不過的姑娘,溫柔端莊。太子遇刺,郡主受傷,她隨母親進宮探望。於是在那個三月微光正好的午後,她穿著繡花白裙,在一地落英中遇到了蘇瑾言。

那樣美好的相遇,十九歲的少年,十六歲的姑娘。

雖然那時我尚未十四,很多事都看不明白,但仔細一想,大抵是皇後說要讓我做太子妃,蘇瑾言不樂意了。

從那時起,蘇瑾言便性情大變,整日出入煙花之地。

模模糊糊中,我想了很多,刺客終於被殺盡,蘇瑾言將我抱到內殿。太醫院的幾個老頭子動作著實慢,蘇瑾言發了一通脾氣。

我有些看不懂他,我覺得他應該高興才對,如果我死了,他就不用娶我了,他就可以將他喜歡的那個會吟詩彈琴的姑娘接到東宮來。

我笑,又咯出血來,蘇瑾言的長衫也被染成了紅色。我拉著他的衣袖,笑道:“我知道你為什麼討厭我,你不樂意娶我,現在我快死了,你總該開心才對。”

“我樂意,我一直在等你。”他緊緊地攥著我的手,聲音低沉,“等你長大些,我就娶你。”

我輕笑,閉上眼睛。能聽到蘇瑾言說這些話,就算現在死了,我也很開心。我想,我是喜歡蘇瑾言的,所以當初他討厭我時,我會那麼難過。

內殿裏燭火搖曳,我昏了過去,身上也涼得厲害,耳邊很吵鬧,可我仍是醒不過來。

【五】

我在床上睡了一個月,醒後雪姿喜極而泣,慌忙通知了皇後。她又給我說了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情,她說沒有查到刺客是受何人指使,她說蘇瑾言沒有再去逛窯子,她說爹爹知道我受傷了,發了好大一頓脾氣,皇上為了安撫爹爹,往邊關送了許多東西。

等我能下床走動時,窗外的木槿正一株一株開得嬌豔。

皇後來看我,賞賜了一堆首飾步搖,她看著我說:“下個月初三是你十五歲的生辰,皇兒已經二十有一,也該立太子妃了。”

我心裏緊張得厲害,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點點頭。

皇後臨走前又囑咐了雪姿幾句,讓雪姿記得教我宮中禮儀。

我搬出了東宮,被安排在附近的一個宮殿裏,沒有見到蘇瑾言。雪姿說,這是宮中的規矩,等到冊封那日,才能見到他。

以前雪姿教我禮儀,我總是不樂意學的,然而現在不同,我總不能給蘇瑾言丟臉。

生辰第二日,就是蘇瑾言立妃的日子。皇後將一些官宦家的女兒宣到宮裏,我和她們站在一起。皇後象征性地問了幾個問題,最後讓宮女將身側的玉如意遞給蘇瑾言,道:“皇兒喜歡哪個姑娘,就將這玉如意送給哪個姑娘。”

這是我醒來後第一次見到蘇瑾言,他穿著玄色的宮服,頭上戴著束發的玉冠,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

他看到我後,笑了笑。我有些臉紅,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心裏想著的都是蘇瑾言說的那句——等你長大些,我就娶你。

然而,預想中的人並沒有來,直到皇後帶著一絲怒意的聲音響起:“皇兒可選好了?”

我疑惑地抬起頭,看到蘇瑾言將一個姑娘攬在懷裏,笑著說:“兒臣選好了。”

將軍府的四小姐。

我心裏冷得厲害,手指緊緊攥著裙角。

皇後臉色陰沉,退而求其次,冷聲道:“既是如此,本宮瞧著慕王府的郡主也不錯,就立為良娣吧。”

之後皇後又說了一些禮儀,可我聽得不真切,我隻看到蘇瑾言攬著懷中的女子笑得溫柔,那女子依在他的身側,嬌羞如畫。

宮裏人嘴碎,不多久人人皆知,太子不喜歡從小當作太子妃養在宮裏的慕王府郡主,養了這麼些年,最後隻做了妾。

我心裏難過得厲害,想找他問問清楚,可走到他的殿前就被侍衛攔了下來:“良娣還是請回吧,今日是太子大喜的日子,有何事明日再說也不遲。”

滿目紅綢,刺得人心慌。

我轉過身去,突然什麼都明白了,蘇瑾言喜歡的是他的太子妃,他說娶我,隻是可憐我而已,我都快死了,他總不能再說討厭我。是我太笨,竟當了真。

我給蘇瑾言留了信,然後怔怔地朝宮門走去。如今蘇瑾言和太子妃舉案齊眉,我為何還要出現在他們眼前,讓他們心煩?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銀色的月華鋪了一地,冷風吹在臉上,帶著輕微的疼意。

我朝城門走去,想著京城裏沒有一個親人,現在隻能去邊關了。沒走多遠,突然有幾個黑衣人出現在我麵前。

我一愣,隨即慌亂地往皇宮的方向跑去。然而,隻跑了兩步便被黑衣人抓住了肩膀。我掙紮著踢他,後頸一痛,就再沒有了意識。

那時我還不知道,等我醒來後,等待我的是一片黑暗。我被綁在一個破廟裏,那幾個黑衣人沒有走,他們拉扯著我的衣服,我嚇得大哭出聲。

外麵響起了雷聲,一道道閃電劃破黑夜,在那僅有的光亮中,我看到眼前獰笑著的臉。我掙紮著,哭著喊蘇瑾言的名字,就像小時候那般,我被那些小皇子欺負了,隻要我喊蘇瑾言,他就會跑來將那些欺負我的人狠揍一頓。

我哭得那樣大聲,嗓子都喊啞了,可是蘇瑾言仍沒有來。我知道,他不會來了,他現在一定在東宮,紅燭剪影,身旁坐著他的妻。

雨下了一夜,清晨的時候終於停了,堂外的風吹了進來,帶著蝕骨的涼意。那些人走了,我以為他們會殺了我。但轉念一想,我現在和死了沒什麼兩樣。

破廟裏很安靜,我抱著肩膀,身上冷得厲害。我在地上坐了許久,想著就這樣凍死也不錯,至少蘇瑾言隻會覺得我去了邊關,至少蘇瑾言會認為我還是一個幹淨的姑娘。

【六】

我在破廟裏坐了一天,身上燙得厲害。到了傍晚,破廟的門被人踹開,我抬眼,看到一臉緊張的齊嘉。他看到我後,眼中閃過一絲陰霾,而後用手上的狐裘裹住了我,輕輕撥開我臉前淩亂的頭發:“怎麼沒說一聲就跑出來玩?害得我好找。”

齊嘉的聲音很輕,還是像往常一樣,帶著些埋怨和寵溺。他將我抱起:“我們回去吧。”

我攥著他的衣襟,低喃:“不回去……”聲音沙啞難聽。

齊嘉的下巴抵在我的額頭上,他思索一會兒,低聲道:“不回去,永遠不回去。”

我因為著了涼,到了夜裏就昏昏沉沉的,隻知道自己躺在馬車裏,身旁坐著齊嘉。

齊嘉沒有說要去哪裏,但我不在乎,隻要不回皇宮,哪裏都好。雖然蘇瑾言不喜歡我,但我也不想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

馬車一直走了兩日,齊嘉的臉色卻越來越不好,路上也不再停留。我被顛簸的馬車弄得難受,齊嘉用被子裹著我,將我抱在懷裏,低聲道:“再忍忍,出了這個縣城就好了。”

直到那日清晨,趕了一夜路後,身後突然傳來馬蹄聲。我揭開簾子,看到一隊騎兵正快馬加鞭朝這個方向趕來,所過之處揚起陣陣塵土。

齊嘉臉色一沉,厲聲吩咐車夫:“再快些!”

我雖然看不清那些騎兵是何人,但也察覺出是衝我們來的。

就這麼追趕了一會兒,外麵傳來一聲馬的嘶鳴,馬車突然停下。

簾子被兵刃從外麵挑開,我看到那隊騎兵攔在馬車前麵,為首的赫然是蘇瑾言。那雙桃花眼依舊微微上挑,隻是沒有了往常的笑意,整個人都冷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