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寶的雙頰飛上了一抹紅色,我很少看到她會有這樣害羞的表情,“切,說什麼哦。”
“以後的家,一定給小曲預留了一份吧?”我打趣道。
美寶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她想了好一會兒,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緩緩地說:“可能。”
那時候的美寶,我想她是真的覺得幸福。不會再寂寞了。
如果不是那一天發生的一切,美寶,是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的。
那一天和平常並無區別,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我和往常一樣下班回家,當登上樓梯到家門口時,我看到門前站著一個人。
是爸爸。
一看到我,爸爸就怒氣衝衝地朝我罵起來,“誰叫你野到外麵這麼久還不回來!你以為你現在很了不起是不是!我告訴你,你就算是死了老子也要把你找出來,我倒要看看你在外麵怎麼給我丟臉的!”
我背靠著門,一直躲一直躲,完全對爸爸所說的話做不出任何回答。本以為這麼久沒有見到我的爸爸,至少會有些擔心我,可是見麵的場景卻讓我渾身上下一陣冰涼。我不知道如何跟爸爸解釋這一切,我更覺得這久別後的重逢又一次刺傷了我。
“詠詠!”這個時候,美寶來了,今天她約好要過來看我。美寶見狀立馬擋在我和爸爸之間,她緊抓著我的手腕,讓我躲在她的身後。
“你想幹什麼?我告訴你,詠詠已經獨立了,你再打她,我們是會去告你虐待的!”美寶不甘示弱地衝爸爸喊道。越過美寶的肩膀,我看見爸爸有些猙獰的臉,他一定是剛喝了酒,我熟悉這語氣表情,還有他眼裏快要爆裂而開的血絲。
“我管我女兒,幹你什麼事!你給我讓開!”爸爸完全沒有理會美寶的話,反而是被她激怒了,上前就要推開美寶。“我今天要打死這個小畜生!”
“不準你動詠詠一下!”
“你給我滾開!”
我們三個人糾纏在狹窄的樓道裏,我不能清楚回憶起當時是怎樣的情形,我隻知道,就在幾乎一秒的時間裏,我聽到爸爸和美寶同時發出的尖叫聲。
他們兩個人,就在我的麵前從樓梯上一路滾落下去。
世界停止了轉動,就在這一刻。
我想要分辨黑暗中是否有光線,但隻是徒勞。
在那場意外中,爸爸頭部因撞擊而昏迷了相當長時間,當他醒來後,醫生告訴我,因為腦部缺氧過長損傷到腦細胞,他再也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思考和生活。
而美寶因為頭部受到重創導致積血,搶救無效死亡。
絕望化成了空氣,擴散到每一處,使我感到冰冷,這就是現實。
我回到了跟爸爸一起生活的家,當提著行李箱站在空空的客廳之中時,近來發生的一切,一股腦兒奔湧而出。它們是黑色的生物,紛紛跑到我麵前來。而我隻有自己孤身一人,任憑它們把我吞噬。
我麻木地收拾著自己的房間,陽光滿室,散發著曾經住慣了的家的氣味。
我根本不願意承認。美寶絕對沒有離開,絕對沒有。
淺淡的暮色降臨,原本被陽光照進來的房間已經漸漸沉浸在暗淡的色調裏。現在的我真正孑然一身,我眺望著窗外遠處的高樓,一群鴿子扇動著翅膀飛過。
淚水順著臉頰留下,打濕了衣襟。
美寶,對不起,我一直一直都忍住眼淚,我知道你不願意看到我哭,可是現在,如何控製也做不到了。
我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家門,在夜空下走著,一步,兩步,眼淚依舊是止不住地洶湧而出。街道兩旁的高樓仿佛一座座地朝我壓了下來,壓得我透不過氣,痛苦不堪。我拚命吸著空氣,可是感覺吸到肺裏的隻有微弱的分毫。身體根本無法負擔住這樣大的痛苦,連呼吸也像不再屬於自己。我感覺身體裏曾積蓄過的一點點力量也已經迅速地流失,它無聲無息消散在夜色之中。
我想要放棄繼續抬起步子往前走,我甚至想要放棄生存這件事。明天,後天,大後天,周而複始的日子裏,所有的痛苦還是會繼續。無論時間走到哪個點上,我的痛苦依舊充斥在睜開眼就會看見的世界上。
如果葉哲在的話,我想要他擁抱我。我這樣想。但是,那又能怎樣呢?還是於事無補,改變不了殘酷現實。終究看不到希望,終究隻有無窮無盡的巨大的絕望。
同樣的夜晚,同樣的降臨在這座城市裏,時針一分一秒一成不變地往下走。然而,無論我如何哀泣如何等待,美寶,都不可能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