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影

電影劇本

作者:姚開基

上集

1.秦牧天家晨

旭日從朝霞中噴薄而出,一片霞光。

霞光中一座古塔的剪影。

這是一座七層六方磚木結構的古塔,古塔的陰影橫臥在鱗次櫛比的民居屋瓦上,猶如一條深灰色的波折線。

粉牆黛瓦,一扇具有江南小鎮風格的木欞窗推開,露出一慈眉善目的老者的笑容。老者遙看著天際。

鏡頭從窗戶進入老者的房間。

這是老者的起居室兼書房。家具雖不成套,卻大多是紫檀、黃櫸木的。靠牆條桌上放著兩個紫檀《二十四史》組合書箱。旁邊小博古架上放著幾把紫砂茶壺和文玩清供雜件。一張顯眼的大床,床裏邊放著許多老者隨手翻閱的古籍,床前桌上零亂放著一個篆刻藝人的家什。

老者從窗口返身穿過房間,走過吱嘎作響的地板內走廊。

內走廊兩邊都裝著老式的木欞窗,一邊對著自家的小天井,一邊對著僅二三尺之距的鄰家山牆。

老者彎著腰,手扶木梯欄杆,慢慢地下樓。

“爸,下來吃早飯吧,您看小欣欣不懂事,外公沒來,她倒先動筷子了。”約40歲的女兒秦芸,一身素淨的夏衣,嬌嗔地看著女兒閔欣。

“外公,人家要遲到了。”閔欣,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放下筷子,嚼動著小嘴,拿起書包,跨出門檻,連跑帶跳地出了家門。她全身素白的裝束(白竹布短袖襯衫、白帆布褲、白輕便力士鞋)猶如一隻粉蝶飛出塔影,飛上斜對麵的虹橋,沐浴在陽光中。

2.刻字合作社日

老者吃過早飯,手拎小布袋,走在古塔拋下的陰影裏。

老者來到掛有“海平縣刻字合作社”豎牌的單位,一邊和同人打著招呼,一邊在簽到簿上簽上“秦牧天”三個字。

秦牧天撕下掛在牆上的日曆紙(日曆紙上印著1956年7月10日),並將日曆紙對折,平展地放進中式外套的大貼袋裏。坐下,戴起了老花眼鏡,拿起篆刻刀,低頭刻印章。

3.秦牧天房間日

秦牧天低頭刻著印章。

秦牧天放下刻刀,從口袋拿出日曆紙,用手鋪平,看清日期,將日曆紙翻過來作起稿紙用,先寫楷書“欣逢盛世”,再打印章邊欄,設計篆字印稿。

“爸,有人找您。”天井裏傳來秦芸的叫聲。

秦牧天放下篆刻刀,摘下老花眼鏡,起身,走過內走廊,在吱嘎聲中下樓。

秦芸扶著秦牧天說:“有人找您,看樣子像個讀書人。”又壓低聲音說,“又是一個全白的。”

4.客堂間日

客堂間是江南普通小康書香人家的陳設。正牆靠壁放著條桌、方桌等。條桌上放著老式自鳴鍾、小屏風、帽筒之類。正中上方沒有中堂對聯,卻掛著毛澤東主席像。

秦牧天進來,眼前看到的是一個年約30餘歲,全身雪白(白短袖有領螺紋汗衫紮在白帆布褲內,白回力球鞋)的年輕人,他的腳邊放著紅黑相間的旅行包。

“您老人家是秦伯吧!我叫薛白,這是家祖給您的信。”薛白趨前雙手呈上一信。

“喔,喔,請坐,請坐。”秦牧天接過信,拆開,先翻到第二頁,看落款,眼睛為之一亮,嘴唇翕動,手微顫,信上字跡因淚水而模糊。

秦芸驚疑地趨前扶住秦牧天。

秦牧天激動地:“喔,喔,鬆庵老還健在啊?鬆庵老還健在啊……”

“秦伯,家祖還叫我把這個帶給您。”薛白又遞上一方獅紐青田石印章。

“好,好。”秦牧天微顫的手接過印章,以手示意要薛白不作聲,吟哦片刻,“先住下,先住下。”回頭四顧,“芸,小芸,芸兒。”

秦芸就在他身邊,他卻視而不見,還在四顧尋找,並說,“芸,芸兒,把後廂房趕快收拾好,讓小白住,讓小白住。”又不斷地點頭,不斷地點手,並喃喃自語,“先住下,先住下。”

秦牧天坐下,手摸口袋,一拍:“芸,芸,眼鏡,眼鏡。”

秦芸詫異入內,傳出秦芸上樓的吱嘎聲。

5.後廂房日

隨著吱嘎聲,秦芸拿著抹布和雞毛帚,帶薛白進入後廂房。

後廂房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個掛毛巾用的臉盆架,兩椅。雖陳設簡單,但家具的檔次還是頗雅潔的,屋頂的明瓦投射下幾縷光線。秦芸拿雞毛帚撣灰,並歉意地說:“這後廂房幾年都沒有住人了……”

“阿姨,我自己……”薛白想要過秦芸手中的雞毛帚和抹布。

“還阿姨呢,叫我芸姐好了。”秦芸輕聲說。

薛白低頭不安,期期艾艾地說:“姐,芸姐,我自己來。”

秦芸:“我去拿水來。”說著,返身下樓,回眸看了薛白一眼,看到薛白也正回頭看她。

薛白伸開雙臂,做著體操動作,舒展全身。他走到窗前,雙手向內拉開板窗,突然被對麵的情景驚呆了。

僅二三尺之距的對麵鄰家窗內的蘇婉,一個30多歲的少婦,正因燥熱難忍,在打開的窗戶前,解開襯衫,露出胸罩,用蒲扇向懷內扇風。由於對麵秦家正對的窗戶常年緊閉,故此無所顧忌,舒心開懷。不想對麵窗戶突然打開,眼前出現一個英俊男子,使她大吃一驚,緊忙掩懷轉身隱入暗影。

薛白看到眼前的亮色,心跳不已,趕緊關上窗戶,用背靠住,雙手壓在起伏不停的前胸。

秦芸左手一老式大瓷壺,小拇指勾著一搪瓷茶杯,右手拎一木桶冷水進房,看到薛白慌張的神色,驚異地問:“怎麼啦?”

薛白強自鎮靜,不知如何掩飾。

秦芸在桌上放了茶杯,倒上涼茶,說:“您先喝點涼茶,歇息吧!”然後走到窗邊,拉開板窗,“這窗朝西的,招西曬。”說完離開了後廂房。

薛白看了幾眼窗戶,心情漸漸平靜,起身從旅行包中拿出毛巾、洗漱用品,在臉盆內倒水、洗臉,脫去上衣,光膀子揩抹起來。

秦芸手抱蚊帳、草席進來,前腳跨進門,見薛白正光了上身揩抹,薛白的白皙和健美立即讓秦芸臉上泛起紅暈。秦芸進退兩難,自語說:“晚上蚊子多,我把帳子掛起來。”說著低頭走到床邊。

薛白:“芸姐,我自己來掛。”

秦芸:“那也好,床上有木框架,很好掛,您就自己掛吧。”說完返身離開了後廂房。

6.秦家客堂間傍晚

古塔浸入暮色,露出模糊的塔影。

方桌上已放上幾碟清淡小菜,一盆堆尖的白斬雞顯然是為客人新添的菜肴,一個較大的瓷缸內盛有綠豆粥。

秦牧天坐在方桌一側,搖著折扇,神情黯然,仍在沉思中。桌上已放好四雙筷子,除了方桌兩側兩把椅子,方桌前又放了兩個方凳。

秦芸站在前門廳外階沿石上,手扶門框,另一手甩著手絹取涼,翹首望著斜對麵的虹橋,等候女兒回來。

閔欣出現在虹橋上,白色身影倒映在河水裏漾動著。她揮手叫著媽,隨著聲音人已來到秦芸身邊。

秦芸接過女兒的書包,抱怨說:“做假期作業還那麼忙!”並相偕走進小天井。

閔欣看到端坐的秦牧天:“外公好。”隨著聲音進入客堂間,看到四副碗筷和兩個方凳,“咦,家裏來客人啦?”

秦牧天:“是啊,是啊,家裏來了一個叔叔,你學校來了一位老師。”又附到閔欣耳邊輕聲說,“你來了一個偏愛白色的戰友”。

閔欣高興地跳著說:“真的啊!”

秦牧天對著後麵喊道:“小白,小白,下來吃飯囉!”

薛白還是一身白,下樓來到客堂間,看到閔欣也是一身白,兩人對視,都從頭到腳打量著對方,心裏為之一動,發出會心的微笑,而閔欣的微笑中還隱含著些微羞澀。

秦牧天:“欣兒,叫薛叔叔。”

閔欣羞澀地看著薛白卻不出聲。

秦芸:“欣欣,叫薛叔叔呀。”

閔欣背過身笑著。

秦牧天:“噢,還難為情啊?好,好,小白是調到你們海平中學來當老師,那就叫薛老師吧!”

閔欣高興地轉身,叫道:“薛老師好!”

秦芸拉著閔欣的手說:“她叫閔欣,小名欣欣,欣欣向榮的欣欣。”

薛白映出燦爛的笑容,伸出手說:“欣欣,您好!”

欣欣有點不好意思遲疑地伸出小手。

秦牧天:“好,好,吃飯,吃飯。”

秦牧天與秦芸分坐桌子兩側椅子上,薛白與閔欣並坐於桌前的方凳上吃飯。

閔欣吃飯時不自覺地將手臂伸至薛白的那一頭,碰到薛白手肘,急急地避讓。第二次又碰又讓,薛白漸漸退至桌角。閔欣第三次伸臂,大大越界。

秦牧天:“欣兒,你看,你把叔叔擠到哪啦!”

閔欣不好意思地縮回手臂,低頭笑著。

7.秦牧天房間夜

月牙,古塔剪影,搖動的風鈴,叮當的風鈴聲。

蚊煙嫋嫋,秦牧天靠在床上,雙手拿著兩方獅紐印章端詳著。

秦芸母女來到,叫他。

秦牧天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著秦芸母女倆,沉默一會兒,說:“好,好,你們都來了,坐下,坐下,我正好與你們講講我與薛家的舊事。”

秦芸端上紫砂茶壺遞給父親。

秦牧天啜了兩口,說道:“說來時間真快,看到這兩方印章,往事仿佛就在眼前,而時光已過四五十年了……”

8.民宅日(回憶)

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文人正凝神揮毫,一個十四五歲少年坐在身邊刻著印章,文人放下筆,彎腰指點著少年。

秦牧天畫外音:“那還是光緒末年。你爺爺是一個以刻印賣字又販賣青田印石為生的窮秀才。我那時隻十四五歲,隨著你爺爺學習書法篆刻”。

9.西泠印社日

西泠印社石牌坊和社址景色。

秦牧天畫外音:“那時,杭州西泠印社才成立不久,印藝正被文人所看重,印社的吳老委托你爺爺去青田采辦印石。你爺爺采購完印石,返回時在山間遇到了強人,雖撿了條命,撐到了麗水城,卻一病不起。”

10.旅社裏日

中年文人臥病在床,吃力地向一男人說著什麼,費勁地從身上摸出一封信交給那男人。

11.麗水城日

一中年婦女帶著一少年躑躅街頭,饑餓的少年抱著肚子,用渴望的目光看著街邊的小吃攤。

秦牧天畫外音:“我與你奶奶立即籌錢起程,趕往麗水,不想你爺爺就在我們趕到的前一天咽了氣。你奶奶突然遭此沉重打擊,也在客棧病倒,不久,也離開了我。草草地料理了兩位老人的後事,我就變成了孤苦伶仃的流浪兒。”

12.麗水城日

街上,少年到處詢問,尋找活兒幹。

秦牧天畫外音:“我隻得在麗水城內尋找事做,可我小小年紀又能做什麼呢?”

少年遠遠看到一個“刻字”的布招,急急跑上前,見不足一個開間的店麵內,一個中年男子,手扶印床,正低頭慢慢地刻著一方印章。

少年趨前作揖施禮說:“師父,您這裏收刻字的徒弟嗎?”

中年男人:“還收徒弟?自己的本事還混不飽肚子呢!”

少年一下跪在中年男子麵前,哭著說:“師父,求求您救救我。我沒有其他手藝,從小跟我父親學過幾年刻字,求師父收留我,我隻要有碗飯吃。”

中年男子扶起少年:“孩子,起來,起來慢慢說。”

少年起身,拿起桌子上的印床,看了看說:“師父,讓我來試試吧。”少年從印床上脫下印章,握在手中得心應手地使起刀來。片刻,印章刻好。

中年男子拿起印章,走到室外,就光細看,吃驚地拍著少年的肩說:“孩子,你手上功夫不錯呀,還說讓我收你做徒弟,我隻能做你的徒弟了。”

少年忸怩地低下了頭。

中年男子:“孩子,你就留在我這裏做吧,我光棍一個,有我吃的,就不會餓著你!”

少年正欲下跪,中年男子趕忙拉起少年說:“不,不……”(回憶完)

13.秦牧天房間夜

秦牧天口啜紫砂茶壺,稍停又說:“於是,我生活暫時有了依靠,在小刻字店做下去。有一天,來了一位先生……”

14.刻字店日(回憶)

一位年近40、穿著長衫的讀書人進入小店堂。

“老黃,最近活計怎麼樣啊?”讀書人與中年男子打著招呼。

老黃:“薛先生,全靠來了這個孩子,他刻得一手好字,最近的印子都是他刻的。”

“哦?”薛先生打量著正在刻字的少年,走過去,低頭看了看,“刻過漢印嗎?”

少年趕忙站起答道:“回先生,在家時,家父隻讓我臨刻漢印,讓我刻了磨,磨了刻,不讓我刻別的。”

薛先生向中年男子:“老黃,找兩塊好一點的石頭,讓他刻兩方漢印,過兩天我來取。”

秦牧天畫外音:“那位先生就是薛白的祖父薛鬆庵老先生。”

15.刻字店日

薛先生拿過老黃遞上的兩方印章,看了又看,又拿過印泥蓋了印蛻,正看,側看,斜看,接著拍著桌子大聲說道:“小小年紀,刻得這麼逼真,將來必成大器,必成大器,國粹之大幸啊!”他將少年秦牧天攬入懷中,看到少年破爛的衣衫,從長衫大襟內掏出錢,對老黃說,“你先給他做兩套像樣的衣裳,過幾天我來接他。”

16.一組畫麵

薛家,一家人在吃飯,薛先生往少年秦牧天碗裏夾肉。

過春節了,少年秦牧天穿著新棉衣,向薛先生與師母叩頭拜年,薛先生給了壓歲錢。

秦牧天畫外音:“沒幾天,薛先生就將我接到他家。薛先生與師母給了我家庭的溫暖,父母般的愛。假如我與薛白的爸爸發生了一點爭吵,薛先生卻總是護著我。”

17.錢家日

少年秦牧天接過錢穆拿來的碑版拓片,認真地看著。

少年秦牧天在刻硯。

錢穆和薛鬆庵欣賞著已刻好的硯銘。

秦牧天畫外音:“不久,薛先生將我介紹到麗水最有名望的收藏家錢穆老家去治印。錢穆老將家藏的金石碑版供我賞讀學習。錢穆老不僅要我刻章,還要我為他的藏硯刻硯銘硯款,我的印藝從此有了新的麵目。就這樣過了幾年,有一天,我在薛家吃了早飯,鬆庵老把我叫到前廳。

18.薛家前廳日

薛鬆庵:“牧天,你來麗水已四五年了,這幾年,你的印藝大有長進,現在看來,麗水這個小地方已沒有人能教你了,再在這裏,你就要被漚了。你到杭州去吧!那裏西泠印社有我一個好朋友譚敦本,他雖搞庶務,卻是一位有名的篆刻家。”說著,他將桌子上的幾樣東西向前推了推,“這是給譚先生的介紹信,這是‘投師之儀’,這是盤纏和你一年的生活開銷錢。一年後,就靠你自己了。”

“薛伯,我……”青年秦牧天感激地淌著淚,跪了下去。

薛鬆庵:“不要這樣,成大器者必得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牧天,你就大膽地去吧!”(回憶完)

19.秦牧天房間夜

秦牧天:“就這樣,我到了杭州,拜在譚敦本先生門下,最後又加入了西泠印社,成為西泠印社最年輕的社員。抗戰前,我們回到海平,以後的事,你都是知道的。芸兒、欣兒,我今天嘮嘮叨叨給你們講了許多,就是要你們知道,鬆庵老是我的救命恩人,薛家對我們秦家有大恩。今天來的薛白,就是鬆庵老的孫子。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芸兒、欣兒,你們聽了,今天薛白來了,我是他的老傭人,你們就是他的使喚丫頭。”

秦芸頷首答應,閔欣不覺“噗嗤”一笑。

20.秦芸與閔欣房間夜

月牙,古塔剪影,搖動的風鈴,叮當的風鈴聲。

臥房以中間的窗戶無形為界,將臥室劃分為兩個天地。秦芸的小床,掛有固定方帳,帳前掛有兩串絲線小粽,床頭有老式梳妝台,床的另一頭後麵是老式衣櫃、被櫃之類,都漆著類似紫檀的暗色。閔欣的小床,頂上掛著能挽起的圓頂蚊帳,床頭櫃上放著小巧而精致的台燈、相框,床背後的牆上貼有幾幅鮮豔的畫片和當時頗流行的紙折的花瓶和絹花。

窗戶對麵的牆上掛著閔欣爸爸的照片,靠牆放著方桌。整個房間顯得精雅、潔淨,散發著幽香。

母女倆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各自想著心事。

秦芸眼前閃現出白天的情景。

薛白進入秦家前門廳時,秦芸正在給小天井灑水降暑氣,薛白進入小天井。

秦芸低語:“怎麼又是一個全白的?”不意間將水濺到薛白的褲腳上。

薛白後跳一步,輕聲問:“阿姨,這裏是秦牧天老人府上嗎?”

躺在床上的秦芸忍俊不住,脫口輕聲:“叫我阿姨。”

閔欣也在回憶著。

飯桌上,她的手臂伸過界,一身白的薛白退避。

秦牧天:“欣兒,你看,你把叔叔擠到哪啦!”

躺在床上的閔欣也忍俊不住,笑著說:“要我叫叔叔。”

這時,兩張床上的人同時抬頭問對方:“在說什麼?”兩人又同時說,“阿姨”“叔叔”,兩人同時哈哈大笑。

閔欣起身睡到媽媽床上。

秦芸說著:“去去,熱死了!”

兩人互相咯吱著,不停地笑著叫著:“阿姨、叔叔,叔叔、阿姨。”

瘋好了,閔欣回床放下圓頂蚊帳,秦芸從帳勾放下蚊帳,兩人在蚊帳內,頭靠枕頭,眼望帳頂,陷入遐思……

21.蘇婉房間夜

蘇婉在絲帳內,雙手枕頭,想起自己下午的窘相,想起對麵窗前突然出現的男子,臉微燒,心頭甜絲絲的。她輾轉反側難入眠。

22.蘇婉房間晨

蘇婉起床,正拿起梳子,忽然聽到窗外傳來“嘩嘩”的流水聲,便躡步走到窗前,掀開窗簾一角。

對麵窗戶大開,薛白正光著膀子抹身,露出塊狀的胸大肌和微黑的小乳頭。薛白高舉手臂,扭身擦抹,露出腋窩濃黑的腋毛。

蘇婉一邊趴窗偷覷,一邊用梳子梳理著卷曲的長發,漸漸胸脯起伏,呼吸急促,身體微顫。

“篤篤”,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成兒媳婦,你起來了嗎?”門外傳來蘇婉婆婆的聲音。

“起來了,媽。”蘇婉猛然驚醒,雙手撫臉掩飾,走去開門。

“成兒媳婦。”一個年約50餘歲的婦女走進房間,牽著蘇婉的小手,顯得婆媳平日很是融洽,“婉兒。”

蘇婉:“媽,您老先坐下,有什麼話要跟我講,慢慢說。”

“婉兒,這正好放暑假,天也不太熱,你最好還是到上海成兒那裏去過,到開學再回來。你們結婚都快10年了,我和他爸可早想抱孫子了。”婆婆說著,用手輕拍著蘇婉的手背。

“媽,這大熱天的,人家上海人還到鄉下來避暑。阿成那裏房子又小,又招西曬,我真有點怕。”蘇婉拿起小蒲扇為婆婆扇風,“媽,等到秋涼後,我再請假去,我到上海過中秋。”

“年年說秋涼後請假去,年年沒有去。”婆婆數落著起身欲走,聽到外麵什麼聲音,好奇地問,“這是什麼聲音?”

蘇婉望著窗戶說:“對麵芸姐家來了客人,住在後廂房。”

婆婆想走過去打開窗看看,轉念一想又作罷,返身出屋:“洗洗,下來吃早飯了。”

23.秦家小天井晨

暑氣全消,萬物又顯出生機。

蘇婉手挽菜籃,路過秦家門口,見秦芸正在水井內汲水洗衣,略一遲疑,邁進秦家。

蘇婉:“芸姐,洗衣啊?”

秦芸:“蘇老師去買菜啊?”

蘇婉:“還叫我蘇老師,我不跟你好了。”佯裝掉頭就走。

秦芸趕忙用圍裙擦手,拉住蘇婉:“好,小婉,小婉。”用手撫她的卷發,“你這自然卷發真好,不要講現在燙不到發,即使燙得到,也沒有你這個好看。”

蘇婉十分得意:“芸姐,你家昨天來了客人啊?”

秦芸:“嗯,你怎麼知道的?”

蘇婉:“還說呢,你手裏洗的什麼衣。”

秦芸:“就你眼睛毒。”

蘇婉:“還說呢,把人都難為情死了。”

秦芸疑惑,蘇婉與秦芸說悄悄話:“……你家那窗常年不開的,人家……”一邊說一邊笑,臉也紅了,露出羞赧而又喜悅的神色。

“喔,怪不得我去給他送水,他正靠在窗後,慌張得什麼似的。”秦芸用手指刮著蘇婉的臉頰,蘇婉用手打秦芸。

蘇婉:“不說了,等會他出來看到,難為情死了。”

秦芸:“不會的,他到汽車站拿行李去了。”

蘇婉:“他是你家什麼親戚啊?”

秦芸:“你稍等,我晾好衣服和你一起去買菜,再跟你說。”

片刻,秦芸拿起菜籃與蘇婉頭挨頭低聲談著出門。

24.秦家小天井日

薛白手提油畫箱和油畫夾進來,後麵的搬運工挑著行李和一摞油畫布框、幾捆書和一具希臘女石膏頭像。

薛白走到小天井,看到自己換下的髒衣已被洗淨晾在竹篙上,就大聲叫:“芸姐,芸姐,你怎麼把我的衣給洗了?”見無人答應,又叫起來,“芸姐,芸姐。”

秦牧天探出頭來:“什麼事?她買菜去了。”

薛白:“她怎麼把我的衣給洗了。”

秦牧天:“是我叫她洗的,以後你的髒衣都歸她洗。我們家素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男人不洗衣。”

薛白輕聲說:“我以後還是自己洗。”

搬運工人問道:“東西往哪裏放?”

薛白:“跟我來吧。”拿起行李,帶搬運工人進屋上樓。

25.薛白房間日

油畫架已經支起,板牆上掛著油畫,一個畫家的畫室已初具規模。

秦牧天來到門口:“小白,在布置房間啊?這房間小了一點,又不是朝南的,熱得很,對不住你啊!”

薛白:“秦伯,住在您家已經不好意思,您老再這樣說,我更不知道怎麼好了。開學以後,學校會給我安排宿舍的。”

秦牧天:“不,不,無論如何不能走,住在這裏。你要走,我怎麼有臉去見你爺爺。喔,說到鬆庵老,想起來了。”從口袋摸出兩方獅紐印章,認了一下,將一方遞給薛白,“小白,這兩方印章,還是我在麗水時你爺爺叫我刻的,你知道印文刻的是什麼嗎?”

薛白:“爺爺給我說過,位卑未敢忘憂國。”

秦牧天:“是啊,小白,你爺爺叫我刻這兩方印章時,我們中華民族正遭受著列強的欺淩。你爺爺就是要我們不忘國恥,憂國憂民,關心國家的興亡。我離開麗水時,鬆庵老將一方贈給我,現在,你來海平,你爺爺又將另一方贈給你,鬆庵老真是用心良苦,意味深長啊。小白,你爺爺正是無聲地教育著我們。這方印章,你不僅要好好保存,而且要時時記住‘位卑未敢忘憂國’這句話啊!”

薛白凝神諦聽,不時頷首點頭。

秦牧天走到窗前,看看還是板窗,隨即對薛白說:“這後廂房一直沒人住,還是老式板窗,明天請木匠師傅來換個玻璃窗,就好了。”

薛白:“不要換的,還有明瓦呐。”說著指指頭頂的玻璃明瓦。

秦牧天:“要換,要換,一定要換。”

26.薛白房間晨

輕叩房門聲,薛白開啟房門。

秦芸手拿熱水瓶和涼水桶進來。

“啊呀,芸姐,你天天這樣,我怎麼消受得了,你做做好事,讓我自己來吧!”薛白要去接秦芸手中的瓶、桶。

秦芸轉身,以身抵擋,將熱水瓶放在桌上,將涼水倒入放在桌腳邊的白瓷缸內。又將薛白剛洗的臉盆水倒入小桶,然後轉身到床邊,將蚊帳門挽入帳勾,抓起毛巾毯折疊好。

薛白又想上前,又怕被拒,十分尷尬地看著。

秦芸又抓起薛白剛換下的衣服,拎起水桶想出門。

薛白攔住她:“芸姐,我求求您,不要這樣。現在放假,我又沒事,你讓我自己洗吧!”

秦芸:“小白,你來我家快半個月了。你看到我爸沒有?他好像發條突然上足了勁,你的事,他樣樣想攬,件件想張羅。就說這玻璃窗,他一天說幾遍,嘮叨不息,人家木匠師傅也拿他沒辦法,隻得抽中午休息時間給換了。他說隻恨自己年紀大不中用了。他對我與欣欣說,你們薛家對我們秦家的恩德,我們全家一生一世、做牛做馬都報答不了。”

薛白:“秦伯要這麼說,我隻有向學校申請房子,盡早搬到學校去。”

秦芸:“小白,你這不怕要了秦伯的命?趕早不要這樣想。”

27.秦家小天井日

秦芸正要把薛白的髒衣放入臉盆浸泡,忽又縮手將衣服拿起,看看四周,將衣服放在鼻前聞著,不覺將衣摟入懷內,壓著胸脯。

28.海平中學高三(2)班教室日

閔欣全身潔白,坐在教室裏,和同學們一道專心聽課。

薛白穿著白襯衫在講台上講課:“學習畫畫,和做其他事情一樣,隻有專注,多觀察,多動筆才有進步,沒有捷徑,來不得半點浮躁虛誇。我七八歲的時候,我們那裏還沒有洋學堂,我就在家跟爺爺學三字經,學畫畫。有一天,爺爺手拿一個小碗,要我用筆畫圓。剛開始,爺爺隻要求我盡量畫得圓,並教我如何掌握好握筆的五指和腕關節的協調動作。經過了六七年的枯燥苦練,我的眼力筆力才有了準確的把握,任您拿出多大多小的碗,我畫出的圓絕對與那碗嚴絲合縫。”

(閃回)少年薛白畫圓,薛鬆庵用碗一壓,嚴絲合縫。(閃回完)

薛白的畫外音:“正因為有了這個童子功,不到20歲,我的寫真本事在當地是出了名的,不管什麼人,在我麵前站5分鍾,我就能把他的像畫下來。今天之所以要與同學們講這麼多,就是要引證我前麵講的話。……”

閔欣全神貫注地聽著課,眼光充滿柔情注視著薛白。

下課了,閔欣和同學圍著薛白,七嘴八舌地:“薛老師給我畫個像。”“薛老師給我畫一張。”

薛白:“我還有事,你們先走,以後找時間給你們畫。”

29.海平中學日

閔欣和同學們一道走出校門,嘰嘰喳喳,猶如一群小家雀。

女同學甲:“薛老師肯定先給閔欣畫的”說著,眼睛看著閔欣。

女同學乙:“那當然,薛老師住在她家麼。”

女同學丙神秘地說:“哎,你們發現沒有,薛老師和閔欣一樣,總是穿著白衣白褲。”

大家恍然大悟似地:“是啊!閔欣,你倒說說看,這是什麼原因?”

閔欣:“我哪知道。”

女同學丙:“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女同學甲:“薛老師是你的白馬王子吧!”

閔欣生氣地說:“真氣人,你們越說越不像話了。”

大家起哄:“哈哈,閔欣臉紅了,不打自招了。”

閔欣氣急地:“你們說什麼呀!薛老師是我叔叔!”說著,甩開同學自管自跑了。

30.路邊商店日

閔欣假裝看商品,眼光卻注意著街上的行人。

薛白出現了,閔欣立即閃出商店,上前叫著薛老師,與他並肩回家。

閔欣:“薛老師什麼時候給我畫個像吧。”

薛白高興地:“好啊!”

閔欣:“什麼時候?”

薛白:“這個星期天。”

閔欣:“說話算數?”

薛白點頭。

閔欣:“拉勾?”並伸出小拇指與薛白的小拇指勾在一起,“拉鉤上吊,一百年不爛掉!”

31.秦芸和閔欣房間晨

閔欣在精心打扮著。

秦芸:“今天怎麼啦?和同學有什麼活動嗎?”

閔欣:“保密。”說著,用食指壓著嘴唇,繼而撲哧一笑。

秦芸:“什麼事搞得神秘兮兮的。”

32.薛白房間晨

閔欣輕敲敞開房門。

薛白:“欣欣,進來。唷,打扮得這麼漂亮。”

閔欣歪著頭:“漂亮嗎?”燦爛地笑起來。她看到對麵窗戶內蘇婉正在拍打枕頭,放在窗台上曬,立即打招呼,“蘇老師,早啊,曬枕頭啊!”

蘇婉:“是啊,難得這樣好天氣。清早到後廂房做什麼啊?”

閔欣:“今天禮拜天,薛老師答應給我畫像。”

蘇婉應聲,眼光搜尋著薛白:“薛老師還會畫像啊,哪天我也請他畫一張。”返身隱去。

閔欣:“薛老師,剛才吃早飯時,看您吃得那麼快,我以為您說話不算數,要出去呢!”

薛白:“忘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爛掉’啦?好,我先撿一下”。他把椅子搬到離窗台稍遠一點,拍拍椅麵,叫閔欣坐下,又在旁邊的椅子上放了個白底油畫布框,用以調整光線。薛白走來走去,看過來看過去。閔欣溫順地隨他擺布,薛白坐在對麵開始作畫。

薛白一邊畫,一邊與閔欣聊著:“對麵蘇老師在哪個學校教書啊?”

閔欣:“海平二小。她還是我小學數學老師呢!”

薛白:“她家就她一個人?”

閔欣:“不,還有公公婆婆和小姑子。她愛人在上海。”

薛白:“她愛人在上海搞什麼工作?”

閔欣:“她愛人項成,解放前是上海一個小印刷廠的夥計。解放前夕,因為他參加印地下黨傳單,作為地下黨外圍,在一個區政府搞收發,後來提拔到辦公室當了幹事。他很少回來,一年來不了次把,往往住不了幾天就走了。每次回家總要和蘇老師鬧點不愉快。有一次,蘇老師還哭著對我媽……”

這時,秦芸抱著一床小被絮進來,看到閔欣,說:“好啊,對我保密,原來在這裏扯閑篇!”

閔欣:“媽——”低頭暗笑。

秦芸:“小白,天氣入秋了,不能再睡席子了,換上墊被吧。”說著,走到床邊把席子卷起,鋪上被絮,又罩上床單。做完這一切,秦芸走到薛白後麵,看到閔欣肖像的初稿,“畫得還真像呢。你們繼續畫,我不打擾你們。”秦芸走到床前,彎腰拿起薛白的白回力球鞋,拿到窗台口,拉開鞋帶,翻出舌條,皺著鼻子,用手扇開冒出的臭氣,然後摸出鞋墊,鞋墊已磨破,前腳掌處有了洞。她用手量了一下尺寸,把破鞋墊晾在窗台上,然後拿起席子,稍一示意,輕輕地走了。

閔欣一伸頸子:“畫得怎麼樣?給我看看。”

“快了。”把畫稿轉過來給閔欣看。

閔欣:“你繼續畫,我再講。那次蘇老師哭著對我媽說她婆婆總是抱怨她不生孩子。”

薛白歎了口氣,繼續作畫。不久,將畫稿拿到閔欣麵前,說:“你看畫得怎麼樣?”

閔欣看到一個朝氣蓬勃的自己躍然紙上。

此時,傳來對麵蘇婉的聲音:“欣欣,畫好沒有?”

閔欣:“蘇老師您真神!薛老師剛畫好。”隨即在窗口將肖像給蘇婉看。

蘇婉看了說:“真像,一個活脫脫的淘氣鬼。”

“什麼?”閔欣正要與蘇婉爭辯,見蘇婉已隱去,隻得作罷。

薛白:“你再坐一會兒,我還要將畫修一下。”

閔欣不坐,走到桌邊,看到桌上放著幾本畫冊,隨手拿起一本翻翻,見裏邊夾著一張紙,紙上抄著一首小詩。

特寫:

斷章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閔欣:“薛老師,這是誰寫的小詩?真好!”說完,自己尋找筆和紙抄寫起來。抄完,走到薛白的身後,看薛白將畫修完。

薛白:“好了。”又問,“哎,你剛才問我什麼?”

閔欣遞出她抄的小詩,說:“這是誰寫的?”

薛白:“卞之琳。”

“寫得真好!”說完拿過薛白遞給她的畫像,仔細看看,激動地回頭用手抱住薛白的手臂,把頭靠在薛白肩上,深情地說,“小白哥,謝謝您!”

薛白急急地:“什麼什麼!叫叔叔。”

閔欣:“小、白、哥!”

薛白:“叫叔叔!”

閔欣:“小、白、哥!”

秦牧天正要下樓,聽到閔欣在叫小白哥,製止道:“欣兒,沒有規矩,叫叔叔。”

閔欣做著鬼臉,不敢繼續作聲,在門口探頭看看又回頭說:“小、白、哥!小、白、哥!謝謝您!”說完笑著溜了。

33.秦家小天井日

樹葉開始落了。

秦芸坐在小竹椅上縫鞋墊,旁邊針線籮內放著一個已縫好的鞋墊,白底上用的是彩色線,縫的是十字花,回文邊。

秦牧天下班回來,坐在客堂間喝水休息:“芸兒,後天是中秋節了。算起來小白來我家已3個多月了。秋涼了,小白床上給他換上小被沒有?”

秦芸:“早給他換了。”

秦牧天:“好的,芸兒,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就是薛家的老傭人、使喚丫頭,一定要照料好小白,我才心安。”說著走到秦芸身邊,看到針線籮內的鞋墊,“這是給誰做的?”

秦芸:“看到小白的鞋墊磨破了洞,就給他縫一雙,手縫一雙要頂機紮的好幾雙。”

“芸兒,你真懂得我的心啊。”秦牧天用讚許的目光看著秦芸,“有你這個大姐操心著他,我也放心了。”

34.秦芸與閔欣房間夜

開啟的窗戶可以看到塔影,聽到傳來的陣陣風鈴聲。

秦芸正在燈下縫著鞋墊。

閔欣晚自習回來,看到秦芸縫製的鞋墊問:“媽,這是給外公縫的鞋墊吧?”

秦芸欲點頭,又遲疑地搖頭。

閔欣並沒注意她媽媽的反應:“啊呀,真好看!媽,我怎麼從來沒有看你縫過啊?”

秦芸:“媽還是當姑娘的時候縫過,這十幾年來都沒有縫過了。”

閔欣:“媽,那時你肯定是給我爸縫的吧?”

秦芸抬頭望望閔欣爸爸的照片:“是啊,誰知你爸穿著這個鞋墊出去後,就沒有回來。後來才打聽到在平湖被日本鬼子炸彈炸死了。”說完難過地低下了頭。

閔欣:“媽,你看,我又惹你傷心了。媽,你別傷心,我跟你講個開心的,好玩的。我家那個薛老師啊,到學校才幾個月,可已成了女生的談話中心。幾個女生湊在一起,保準話題是他。說薛老師原來肯定叫薛黑,後來掉到石灰池裏才改名叫薛白,不然怎麼總是一身白。”

秦芸不覺笑了:“那你為啥也是一身白?”

閔欣:“人家說他,你說我幹什麼?薛老師還真行,美術老師畫畫畫得好不在話下,可又會拉二胡,又會吹口琴,籃球又打得特別棒,把我們班女生美得什麼似的。”

秦芸:“那你呢?”

閔欣:“我?不告訴你!”

秦芸看到閔欣忸怩羞澀的樣子,感覺到點什麼,說:“欣欣,別忘了,他可是你叔叔。”

閔欣:“好笑,他是哪門子叔叔啊?他才比我大幾歲?”

秦芸:“怎麼啦?大十幾歲啊。”

閔欣:“據我所知,孫中山比宋慶齡大27歲,魯迅先生比許廣平大……”

秦芸:“欣欣,當心外公聽到打死你!外公叫你做什麼?”

閔欣:“當使喚丫頭。對,我就願意做他的使喚丫頭,一輩子做他的使喚丫頭!”

秦芸:“這孩子,越說越離譜了。好,不說了,不說了,睡覺,睡覺!”

窗外,塔影,傳來陣陣風鈴聲。

35.縣劇院大門口傍晚

大紅幅“海平縣教育工會中秋聯歡會”下,老師們正陸續進入會場。

薛白與蘇婉在大門口相遇。薛白還是一身白(白卡其青年裝、白帆布長褲,白回力球鞋),顯得精幹利索,充滿朝氣。蘇婉穿著鮮豔奪目,挽著一位女同事,她倆由於晚上有演出任務,都已化了濃妝。

蘇婉:“薛老師,你好,也來了?”

薛白:“啊呀,蘇婉老師,你不叫我,我還真認不出來呢?”

大家寒暄著走進會場。

36.舞台上傍晚

蘇婉及另三位女老師正在演出詩歌朗誦。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薛白聚精會神觀看表演,眼睛盯著蘇婉。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掌聲中,大幕徐徐合上。

有人在台下拉節目:“蘇婉老師唱一個!”

大家起哄,有人領呼,“蘇婉老師!”大家齊應,“來一個!”

37.大幕後麵傍晚

舞台監督正在忙乎,幕外傳來“蘇婉老師,來一個!”

舞台監督央求蘇婉:“蘇老師,您就唱一個吧!”

蘇婉:“唱什麼呢?又沒伴奏!”

舞台監督十分著急地環顧四周。

另一人:“我們中學新調來的薛白老師二胡拉得特好,不知今晚他來了沒有?”

蘇婉欣喜地:“來了來了,我在門口碰到他的。”

那人:“你們認識?”

蘇婉:“他住在秦家,我們是鄰居。”

舞台監督對那人說:“王老師,您趕緊下去找他!”

不一會兒,王老師拉著薛白來到後台,有人還送來一把二胡。

蘇婉看到薛白進來,迎了上去:“薛老師,我唱《南泥灣》,這曲子你一定會拉。”

王老師:“會拉,會拉,他在學校常拉這首曲子。”

薛白想了想還是推辭:“我沒化妝,上台燈光一打,太難看,像病人一樣。蘇老師你就清唱吧。”

蘇婉:“這……有了,薛老師,你來。”蘇婉把薛白拉到側幕後,“你把眼睛閉上。”

薛白隨即閉上眼睛。

蘇婉將手掌在自己臉上磨娑幾下,又在薛白臉上磨娑幾下,薛白的臉頰顯得紅撲撲了。蘇婉一轉念,又用食指在自己嘴唇上抹幾下,然後遲疑地欲在薛白嘴唇上抹,剛碰到薛白嘴唇,薛白一驚睜眼,看得蘇婉羞澀地低頭抿嘴暗笑,然後假裝命令口氣說,“把眼睛閉上!”微顫的手指又在薛白的嘴唇上抹著。蘇婉又重複了兩次,薛白嘴唇也血紅了。

“好了。”蘇婉拿來鏡子,對薛白說,“你看,怎麼樣?”

鏡內的薛白顯得英俊瀟灑,但他卻隨即做了一個怪臉。

主持人趕緊報幕:“下一個節目,女聲獨唱《南泥灣》,演唱者,海平二小蘇婉,伴奏,海平中學薛白。”

下麵熱烈鼓掌、起哄。

蘇婉和薛白開始演出,他們配合得十分默契。

38.虹橋夜

蘇婉、薛白並肩邊走著,他們聊著,蘇婉有時還彎腰笑著。

兩人走上虹橋,蘇婉停下腳步,手扶橋欄板,薛白也隻得停步。

兩人在虹橋上談天。

39.秦芸與閔欣臥室夜

閔欣來到窗口,向遠處望著,忽然,她看到了虹橋上蘇、薛兩人的剪影,回頭看看貼在牆上的卞之琳的《斷章》詩,氣鼓鼓地自語:“人家在橋上看風景,你卻在橋上談情說愛!”說完倒在床上生悶氣。

40.秦家前門廳夜

昏暗的燈光,傳來更顯夜深人靜的自鳴鍾敲鍾聲。

秦牧天坐在靠牆的小竹椅上打盹。

秦芸從天井進來:“爸,您先去睡吧,我來守門,小白開會也許還有一會兒呐。”

“不,還是我來,芸兒。自從小白來我家後,每天晚上,不等到小白回家睡覺,我心裏不踏實的。不怕你怪我,我把他看得比你們還金貴。”

秦芸:“爸,那我就陪您聊聊吧。”

這時,門外有腳步聲。

秦芸走去開門:“回來啦!”

薛白正要回話,蘇婉低首叫:“芸姐,你還在為薛老師守門啊?”

秦芸看到蘇婉,微笑著說:“你們是在一起開會啊,噢,對對,你們都是老師。”

蘇婉點頭,告別秦芸、薛白往家走去。

薛白過天井,走進客堂間,看到秦牧天,說:“秦伯,我開個會,要您與芸姐守門,真……”

秦牧天:“沒事,沒事,平時我也睡得晚。芸兒,把桌子上的月餅拿給小白吃。”

41.薛白房間夜

薛白在換鞋,他凝神地看著女石膏頭像,對她做著鬼臉。

這時,傳來窗戶被敲的聲音,他走近開窗,見蘇婉站在窗台口正收回敲窗戶的小竹竿。

蘇婉用眼光與他打著招呼,深情地看著薛白欲說話。

薛白正有點不好意思,見秦芸拿著月餅碟子和水瓶等物,迅即關窗迎上去:“芸姐,我來。”接過了水瓶。

秦芸:“好晚了,餓了吧,吃吧。”

薛白接過月餅碟子。

秦芸看到薛白已換了拖鞋,從床邊拿出白球鞋,又拿出有洞的髒鞋墊。薛白看到,不好意思地笑著。

秦芸將繡花鞋墊塞進球鞋,用手撫平,說:“你趕早洗洗睡吧,明天還要上課。”說完輕輕出門,隨手帶上房門。

薛白頭靠枕頭,睜眼看著帳頂,起身彎腰從床底鞋內摸出鞋墊,看著上麵的彩色圖案出神。片刻,又聽到竹竿敲打窗戶的聲音,看看窗戶,稍遲疑,伸手關燈,繼續陷入沉思。

42.秦芸與閔欣臥室夜

秦芸進來,見閔欣靠在床上,說:“欣欣,作業做完啦?脫衣睡吧,不然會著涼的。”

閔欣翻身轉向床裏,不理秦芸。

秦芸:“怎麼啦?哪裏不舒服?”

閔欣氣嘟嘟地說:“人家在橋上談情說愛,你與外公還為他守門,真是的!”

秦芸莫名其妙地:“你說誰啊?”

閔欣:“還不是那個‘破碗破瓢的’,纏著人家自作多情!”

秦芸頓悟,訓斥道:“欣欣,什麼‘破碗破瓢的’,不可以這樣說人家。”

43.秦牧天臥室日

秦牧天坐在書案前,從口袋裏拿出日曆紙,用手鋪平,看清日期:1956年10月14日星期日。然後將紙翻過來作起印稿用紙,先寫楷書“政通人和”,又寫篆書“政通人和”再打印章邊欄,設計印稿。

外麵薛白的聲音:“秦伯。”

秦牧天:“喔,小白,小白,進來,進來!”

薛白看看桌子上的印稿,說:“秦伯正在設計印稿啊?”走近書桌,拿起印稿看起來。

秦牧天:“小白,毛主席像畫得怎麼樣啦?”

薛白:“畫倒是畫得差不多了,但總覺得不太理想,可能色彩上還有點問題,想請您老去看看。”

秦牧天:“你那洋畫我哪懂?好,好,去看看,去看看。”

44.秦家走廊日

秦牧天與薛白走過吱嘎作響的走廊,他看看放在走廊牆邊的大木板,用腳蹬蹬樓板,自言自語地說:“這樓板要換了,真要換了。”

薛白從走廊窗戶看到天井裏閔欣正在竹竿上晾衣,衣服顯然是薛白的。

這時,秦芸買菜回來,看到閔欣正在晾衣,問道:“哎,欣欣,你不做作業,怎麼把薛老師的衣服給洗了?”

閔欣:“怎麼啦?不能洗啊?外公不是要我們做他的使喚丫頭嗎?”

秦芸:“你這小孩子!”

樓上走廊上薛白回頭對秦牧天:“秦伯,您……”

秦牧天:“不要管她們的事,不要管她們女人的事,走,走,看你的畫去。”

45.薛白房間日

房間內因畫畫而搬得亂七八糟,大幅毛主席像已基本畫好,隻是油畫布框未加外框。

秦牧天看到毛主席像,眼睛一亮,顯得很激動:“小白,畫得很好,很好。”然後手撫畫框,對毛澤東像感慨動情地說,“曠古明君,曠古明君啊!”

薛白詫異地:“哎,秦伯,您說的怎麼跟我爺爺說的完全一樣啊?”

秦牧天:“小白,你沒有受過苦,遭過難,沒有這切膚感受啊!小白,毛主席真是曠古明君啊。他不但將舊中國這個爛攤子收拾好,短短幾年,讓這麼多人的大國人人有飯吃,個個有衣穿,這多麼不易啊!小白啊,我時常這樣想,就我們這個三口之家都要為吃喝操心,毛主席要為全國幾億人的吃喝操心,那不要操碎心啊!嗯,小白,我再跟你講件事。解放第二年,我將我老爺爺傳下來的一方田黃印石給毛主席刻了一方名章,由西泠印社經省政府呈獻給毛主席,誰想沒過多久,縣政府轉來了中央辦公廳給我的信和錢,毛主席謝我這個平頭老百姓。小白你想,哪朝哪代會有這樣的事啊!”

“薛老師,薛老師!”隨著聲音,閔欣興高采烈地進來了,見外公也在,她伸了一下舌頭,又看看毛主席像說,“薛老師,毛主席像畫了幾個禮拜了,什麼時候帶我們去寫生啊?”

薛白正欲回答,秦牧天說:“欣兒,大人講正事,小孩別來打岔。”

閔欣:“外公,你們怎麼都是‘小孩,小孩’的?剛才媽媽說‘小孩’,我還跟她急呢!”

薛白:“欣欣,你本來是小孩麼!好,下個禮拜我帶你們去。”

閔欣:“一言為定!”又走近薛白,悄聲說,“一百年不爛掉!”眨眨眼睛輕盈地飛走了。

秦牧天:“小白,說到毛主席啊,我真正敬仰他啊。想到剛解放時,我還擔心將來生活怎麼辦,誰知沒幾年,政府帶我們手工業者走合作化道路,我不僅進了縣刻字社,還被聘為技師帶徒弟。還有那大大小小的店老板,剛解放生怕共了產,天天提心吊膽的。誰知前年開始對他們搞公私合營,實行贖買政策,現在他們個個臉上笑笑的。”

薛白:“秦伯,我爺爺對毛主席也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老人家說,剛解放,他總擔心像自己這樣的舊文人在新社會肯定沒有立足之地,誰知毛主席有這麼大的胸懷和氣魄,爺爺不單是市裏的政協委員,省文史館還聘他為館員,每月還給他寄館員津貼。爺爺感激得什麼似的,說要把家裏收藏的東西全部獻給政府。”

秦牧天:“小白,這就是‘政通人和’啊!”

薛白:“噢,秦伯,怪不得您剛才要刻這方章啊!”

秦牧天布滿皺紋的臉現出燦然的笑容。

46.秦家門外晨

熹微的晨光中隱約可見淡灰色的塔影,白鴿在自由地飛翔。

薛白、閔欣剛跨出家門,正巧遇上蘇婉,三人互打招呼,然後同上虹橋。

蘇婉:“薛老師,都說你肖像畫得特別好,上次你給小欣欣畫得真傳神,哪天也給我畫一張好嗎?”

薛白:“好啊,但預先聲明,把你畫醜了不要怪我!”

蘇婉笑著說:“長得醜還畫得漂亮啊?嗯——後天正好禮拜天,給我畫好嗎?”

薛白:“可以,可以。”

蘇婉:“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說完高興地與薛白和閔欣告別,拐進去二小的小弄。

閔欣:“薛老師,你說話不算話呀,講好這個禮拜天陪我們美術小組去寫生的。”說完又鼓起嘴說,“叫人家‘欣欣’,還要加個‘小’,好像人家長不大似的。”

薛白:“哈哈,又在耍小心眼了吧,蘇婉是你的老師,你還賴得掉一個‘小’字啊?哈哈,你本來小嘛。小、小、小,哈哈!”

閔欣用手打薛白,然後假裝賭氣,快步走了。

薛白趕上去:“好,不說不說,星期天上午給她畫像,下午陪你們去寫生總可以了吧!”

閔欣:“那還差不多!”

兩人高興地向學校走去。

47.薛白房間晨

秦芸正在為薛白打掃房間,收撿他的換洗衣物。當她拿了熱水瓶正準備下樓時,突然聽到外麵敲窗戶的聲音。秦芸返身走近窗戶,看到蘇婉正用一個小竹竿敲打窗戶,趕忙打開窗戶笑著說:“小婉早啊,你找小白有什麼事嗎?”

蘇婉吃驚,拿竹竿的手趕緊往回縮,露出窘態,忙說:“原先與薛老師約好今天給我畫像,不知他今天可有時間。”

秦芸:“他正在樓下吃早飯,你等一下,我去找他。”

48.秦家客堂間晨

秦牧天與薛白、閔欣正在吃早飯。

秦牧天:“小白,今天是星期天,學校可有什麼活動?不然我帶你去見見我的師兄,西泠印社的張養齋老,他可是省裏有名的賢達,也是省文史館的,也許和你爺爺還認識呢!”

秦芸進來:“小白,隔壁蘇老師找你呢,上去吧!”

“噢。”薛白趕緊扒完飯,用手一抹嘴,上樓了。

秦芸對秦牧天:“蘇婉問他今天可有時間為她畫像。”

閔欣:“就是她喜歡摻和!”

秦牧天、秦芸同時製止:“欣欣,不可這樣!”

49.薛白房間晨

薛白來到窗前。

蘇婉搶先說:“薛老師,今天給我畫像吧!”

薛白伸展著手臂活動筋骨:“好啊,怎麼畫呢?你到我這兒來啊?”

蘇婉:“不啊,我就站在窗口,你畫就是了。”

薛白稍思忖,然後說:“嗯,那也好,不過光線配置差一些。”

蘇婉:“那沒關係,反正是醜八怪,光線配置再好也是醜八怪。”說著笑起來。

薛白:“蘇老師,你真是……”

蘇婉:“我真是怎麼啦!”

薛白:“你肯定知道,‘漂亮’是一種財富。噢,不說了,不說了。”

蘇婉見薛白逃避似地自顧自準備起畫具,就不作聲了。

薛白走到窗口,仔細地觀看著蘇婉。

蘇婉故意作出媚態:“你看,這樣可以嗎?”

薛白:“最好稍微側一點,三四十度的側身像最好了。”

蘇婉向薛白拋媚眼,薛白進入作畫狀態,沒理會她的作態。

薛白專心作畫,勾勒人像外形和波浪似的長卷發。

蘇婉為了打破沉寂的場麵,主動與薛白搭訕:“薛老師,你一人在海平,你爸媽一定很想念你了。”

薛白歎口氣說:“哎,我與爸爸、媽媽已快10年沒有見麵了。”

蘇婉疑問地看著薛白。

薛白:“他們一直在南洋經營文房四寶生意。解放前一年,他們馱了湖筆和青田石雕到南洋,第二年又轉到台灣,不想正好大陸解放,就回來不了了。所以我一直與爺爺過。”

蘇婉:“那你爺爺身邊還有什麼人呢?”

薛白:“爺爺就我一個孫子。現在他身邊隻有一個解放前就在我家幫工的老傭人,他們現在相依為命。”

蘇婉:“哎,那你愛人呢?”

薛白:“哈,愛人?我哪來的愛人?先是時局不穩,後是港台關係,哪個女孩願意跟我?說真的,我能上大學,還真虧爺爺教的基本功,不然憑這港台關係也是不行的。”

蘇婉:“對不起,我不該多嘴問這些。”

薛白:“沒關係,沒關係。這港台關係還真不好說。記得那次考美院,初試通過,麵試時,我一邊回答考官的提問,一邊將一排考官速寫下來。當他們看到我的速寫稿,當時就拍板錄取了。”薛白一邊說話,一邊作畫,蘇婉已躍然紙上,一頭卷發半遮著臉蛋,娥媚的雙眼放射著灼人的光彩。薛白還在作進一步的修飾。

蘇婉:“小薛,你在美院學畫時,畫過模特兒嗎?”

薛白:“畫過啊!不過我們那時畫的都是著裝模特兒。”說著將畫稿舉起來給對窗的蘇婉看,“畫差不多了,你看怎麼樣?”

蘇婉欣喜地笑了說:“真好,真好!難道我真有這麼美嗎?”

薛白:“可惜隻能畫半身的。蘇老師,憑您的身材和氣質,真是一個優秀的模特兒。”

蘇婉一拍手,高興地說:“真的啊!”燦爛地笑著,深情地說:“那我就做模特兒讓你畫。”

薛白領情地,卻用手指指兩麵的窗台說:“怎麼畫?”

蘇婉回手拿小竹竿架在兩個窗台上,用眼示意,並說:“嗯?”

薛白疑惑地:“你過來?”

蘇婉深情地:“你過來!”又稍頓說,“今天晚上。”

薛白將給蘇婉的肖像稿卷成筒狀,套在小竹竿上。蘇婉將小竹竿向上一翹,畫稿就溜到了蘇婉的手裏。

蘇婉:“今天晚上,說定了。”

薛白困惑地看著對窗。

50.古塔下日

高大的古塔聳立在人們麵前,薛白和他所帶領的美術興趣小組的學生們顯得那樣的渺小。

古塔已很蒼老,近地的幾處磚牆處處斑駁,各塔層出簷的木扶欄有的歪斜,有的掉落。與古塔前後毗鄰的古寺已廢棄。旁邊的碑亭內石碑雖裂,但四周供坐憩的“美人靠”雖油漆剝落,卻依然完好地橫臥在那裏。

薛白在向學生講解寫生要領,用手握鉛筆平舉伸遠測量著塔高。

薛白帶領學生尋找最佳的寫生角度,逐個安置好學生。

薛白自己坐下來開始寫生。

閔欣不安心寫生,佯裝東找位置,西找位置,最後走到薛白的側後坐下來,一邊看薛白畫畫,一邊自己也打起草稿。她輕聲地問道:“薛老師,蘇老師的像畫好了啊?”

薛白輕聲地:“嗯!”

閔欣:“她在窗口站了,你畫啊?”

薛白:“嗯!”

閔欣:“那怎麼畫得好呢?”

“還可以。”薛白說著回頭看看閔欣,笑著說,“你怎麼對這個那麼感興趣啊。”

閔欣嘟著小嘴:“人家感興趣的是你!”說完低頭作畫。

薛白起身巡視到每個同學麵前,指劃著提出修改意見。

51.碑亭內黃昏

學生們坐在“美人靠”上。

薛白看看同學們的寫生稿說:“下午大家的寫生畫得很好,有的同學比例關係沒有找準,但沒有關係,有了實地寫生稿,回去再好好修改修改就可以了。同學們,為了使大家更開心一些,我們一起來搞個遊戲好不好?”

學生們起哄:“好,好,先請薛老師來一個!”

薛白:“我想這樣,大家先來個集體遊戲,方法是這樣,第一個同學說,一隻青蛙一張嘴,兩隻眼睛四條腿,撲通一聲跳下水。第二個同學說,兩隻青蛙兩張嘴,四隻眼睛八條腿,撲通、撲通跳下水。就這樣依次類推。注意,速度要快,誰說錯了,誰表演節目,好不好?”

大家齊聲擁護:“好!好!”

閔欣深情地看著大孩子似的薛白,起身拉薛白坐在自己身邊。身邊的女同學高興地挪身讓座,為薛老師也能坐在她的身邊而高興。

薛白指著第一個同學:“好,從你開始,我們大家用掌聲打節奏。”

學生甲:“一隻青蛙一張嘴,兩隻眼睛四條腿,撲通一聲跳下水。”

學生乙:“兩隻青蛙兩張嘴,四隻眼睛八條腿,撲通、撲通跳下水。”

閔欣:“三隻青蛙三張嘴,六隻眼睛十二條腿,撲通、撲通、撲通跳下水。”

輪到薛白,學生們故意把掌聲節奏加快。

薛白:“四隻青蛙四張嘴,八隻眼睛十六條腿,撲通一聲跳下水。”

學生們起哄:“喔,薛老師錯了,薛老師錯了,該罰,該罰!”

薛白故作鎮定:“沒有錯啊!”

兩學生同時說:“錯了,四隻青蛙應該撲通、撲通、撲通、撲通跳下水。”(說第二“撲通”時,又有學生加入齊聲)。

薛白還是鎮定地:“沒有錯啊,我說的那四隻青蛙紀律性特強,它們是同時跳下水的,所以隻聽到撲通一聲啊!”

眾學生起哄:“狡辯、狡辯!”“賴皮,賴皮!”“該罰,該罰!”“薛老師來一個!”“薛老師來一個!”

薛白笑著站起來說:“好,好,我認罰,我認罰。”他來回踱了幾步,吟哦片刻,醞釀了一下情緒,然後說,“我給大家唱一首歌吧,歌名叫《思鄉曲》。”說完,唱了起來。

月兒高掛在天上,

光明照耀四方。

在這個靜靜的深夜裏,

記起了我的故鄉。

故鄉遠隔在重洋,

旦夕不能相忘。

那裏有我白發的苦命娘,

盼望著遊子返鄉。

唱歌時,薛白眼內有晶瑩的淚花。閔欣看著薛白,眼內也漾出了淚花。

52.秦家門口傍晚

秦芸在觀望著,當她看到薛白和閔欣在虹橋上的身影,對內說:“爸,欣欣他們回來了!”說著回身進屋拿出熱水瓶向早已放在井台邊的臉盆內倒水,此時薛白、閔欣正好走進天井。

秦芸:“小白,你們快來洗洗手,吃飯。”

薛白拿起毛巾擠幹,洗臉洗手,正拿起臉盆想倒水,閔欣的小手已伸入水內,一手搶過毛巾,笑著低頭洗起來。

前廳桌上已擺好了菜蔬和餐具,秦牧天又端出兩盤菜從廚房出來,笑嗬嗬地。

53.蘇婉家夜

蘇婉對婆婆說:“媽,沒有什麼事我就洗洗回房了,我還要趕緊備課呢。”

婆婆:“好,成兒媳婦,備好課早點休息。”

54.蘇婉房間夜

蘇婉進來,閂了門,走到窗台邊,打開窗戶,望見對窗燈暗無人。蘇婉坐在桌前拿本書隨手翻翻,又走到窗台邊,一望,仍無動靜,隻得又坐下翻書。翻翻又放下,顯得焦躁不安。

55.秦芸與閔欣房間夜

秦芸坐在床沿,手中編織著白色毛線衣。閔欣坐在方桌前,還在回味下午愉快的興趣小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