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字台建於溫鬆峰西向邊緣,靠近峭壁,圍欄之外,便是千仞深淵,無盡雲海。
陳文起忽然心有所感,於是屏退周邊人等,在一處勁風凜冽的石崖邊,靜靜盤坐。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
一道形如巨大蝙蝠的黑色身影,在空中劃過,了無聲息的落在石崖之上,同樣盤坐,觀雲海。
此人瘦削身形,罩著大袍,麵容挫弱,眸中卻氤氳流轉著地水火風異象,渾身氣息如潛淵之龍,渡河香象,博大之極。
正是虞世南。
兩人在崖邊,默默感受自然大氣之奔湧,神魂中,自然通達。
半個時辰過去,陳文起站了起來,衣袂飄動,獵獵作響。
“看夠了?”
“以我的水平,看這麼長時間,足矣。”陳文起恬然自若答道。
虞世南道:“按說,學行書筆法,應看雲海奔湧,因為行書講究‘動’,所謂楷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楷法,應該看山望石,觀峰眺巒,講究‘靜’。”
陳文起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不過萬法歸宗,自然萬象,都對修行有幫助,我隻是在想‘行意化神’到底是不是就像這雲海,變幻無常,法無定法?”
虞世南驚訝的看著他,然後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
“樓主笑什麼?”
“我在笑我自己,上千歲的年紀,還沒有認真想過‘萬法歸宗’這四個字。”
陳文起幹笑了兩聲,“弟子隻是戲言,當不得真。”
虞世南擺擺手道:“無心之言,方為真言。你剛才說‘行意化神’,我今日觀你筆鋒有三尺刀罡,卻收不回去,特來指點一二。”
陳文起心中湧起一股暖意,沒想到樓主還惦記著這個細節。
“我年輕之時,也曾有奇遇,筆鋒生了一尺罡氣,鋒銳無匹,喜不自勝,也像你一樣收不回去。後來我得高人指點,閉關參悟,有了一些心得。”
“弟子洗耳恭聽。”
虞世南從大袍中,掏出一本筆記,封皮寫著《筆髓論》三個溫潤楷字。
陳文起正待一把拿過來,虞世南卻將手收了回去,“我說給你了嗎?”
陳文起一臉尷尬,撓了撓後腦勺,心道:樓主你老人家這是要鬧哪樣,授人以漁,也不痛快。
“筆記中,記載有秘事,不便供你參閱。這其中有一篇《契妙》,或許對你有幫助,我隻念一遍,你能記多少就記多少。”
陳文起點了點頭。
虞世南嗓音粗糲,頗有滄桑質感,隻聽他念道:“然字雖有質,跡本無為,稟陰陽而動靜,體萬物以成形,達性通變,其常不主。故知書道玄妙,必資神遇,不可以力求也……必在澄心運思在至微妙之間,神應思徹。又同鼓瑟綸音,妙響隨意而生,握管使鋒,逸態逐毫而應。”
陳文起心頭亮如明燈,仔細琢磨這口訣中的話,好似有那麼一兩句,撩動了心頭遲遲未解的迷障。
“達性通變,其常不主……妙響隨意而生。”
他突然靈光閃動,這無堅不摧的魏碑刀筆意,鋒芒過露,原來一直是自己無形中的意念在驅動,“隨意而生”,而這股意念就是智永禪師的遺誌,一直鞭策他變強,於是心底“銳意進取”的欲望非常強烈。
若擱在前世,有個專業的說法,那叫“潛意識”促動行為轉化。
於是他懂了。
陳文起暗運墨息,鐵槐紮出三尺刀罡,烏光淩冽,然後他念頭一動,壓下心頭的欲望,果然,那刀罡之氣,嗖的縮了回去。
他喜出望外,又試了幾次,發現隻要墨息吞吐,那刀罡就能隨心而動,隨墨息行而行,可謂水茹交融。
虞世南暗暗點頭,一點就通,就是此子的神異之處,比那個跟了自己幾百年的關門弟子危素,要高明許多。
陳文起垂下眼瞼,眼神落在了那本《筆髓論》筆記上,眸子裏,明顯帶著一窺究竟的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