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五月,華國大地上已經是炎炎烈日,蟬鳴迭起。
地處明海市東南山區的旗林鎮,背靠深山幽穀,依水而建,野趣風貌,作為一處遠近馳名的風景旅遊勝地,五一假期剛剛來臨,來自四麵八方的遊客朝著這千年古鎮聚集,古舊滄桑的老街上,人流如織,好不熱鬧。
街邊一家仿古客棧的二樓窗前,正掛著一卷竹簾,有些年頭的深褐色竹簾,像是浸潤了古鎮滄桑的風雨歲月,竹片油潤光滑顏色深沉,上麵的纏繞的編織線有些破損,斷開的線頭冒出頭,直楞楞的豎在那,有幾根竹條剝離,顫巍巍的粘在上麵,似乎輕輕一觸碰就會凋落。此刻那竹簾半卷著,整個房間背著陽光,一眼看過去,正是一半明亮,一半陰暗。
宋安寧就坐在窗前,透過半遮半掩的竹簾,安靜沉默地注視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流,擁擠的街道,背著碩大旅行包的年輕男女,拉住當地人打聽著有趣的古跡,拉著吵鬧著要吃糖粿子的孩子的父母,嘴上不停地說教著卻又無可奈何的買下一袋子的特色小吃,漂亮的女導遊搖晃著手中的小紅旗,帶領著身後的遊客,熱情地介紹著古鎮上的傳說曆史風俗軼事,嘶啞的聲音被喇叭放大又淹沒在周圍的人聲鼎沸裏。
商販的招攬客人的叫賣聲,遊人的喧嘩,男女老幼,好奇的,欣喜的,失落的,後悔的,世間百態,人心百相,都在這裏凝聚著。
隻是,這熱鬧的畫麵對她來說卻像是無聲電影一樣,色彩漸褪,塵囂遠去,腦海中徒留一片荒涼。她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和外麵的遊人相較,她更像是這塵世間的遊客,遊離於世界邊緣,別人看名勝風景,她卻看著別人的人生。
有時候,她會覺得這世界像是一幅畫,她能清晰的觸碰到冰涼的畫布,撫摸著色彩斑斕的顏料,感受到上麵的喜怒哀樂,卻像是被上蒼放逐,漂浮在外麵的靈魂,無論如何也進不去。
她麵無表情的看向外麵,病態的麵容上臉頰消瘦,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遮住了空洞無神的雙眼,明明很好看的唇形卻緊抿著,帶著些蒼白幹澀,浮起了一層皮屑,整個人被光線陰影籠罩,無悲無喜,除了眨動的眼睛,讓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尊木偶,行屍走肉。
恍惚間聽到“叮”的一聲輕響,靈魂回身,她動了動身體,才想起自己坐了太久,身體關節有些僵硬,抬手揉了揉脖子,勉強站起坐到床上,拿過手機一看,才發現有許多信息來電。
點開看了看,發現除了幾個廣告推銷,剩下的都是公司聊天群的信息提醒,她沒有回信,隻是點進群消息,大致瀏覽一番就退出了。
公司群是平日裏同事曬日常秀恩愛插科打諢的地方,因為屏蔽了領導上司,說起話來也毫無顧忌,而對她來說也隻是看個通知發個消息的地方罷了。
如今放了幾天假期,裏麵也不消停,反而更熱鬧。
不用仔細看,也知道談論的話題左不過是她被辭退的八卦趣聞而已,畢竟明裏暗裏還是裏牽扯了不少人,這對於生活平淡的都市白領來說,簡直就是香辛料催化劑,連吃飯都變得有滋有味了。
其實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在意,無非就是她被開除了,成了上麵領導層爭權鬥利的小炮灰,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大概如此吧,她覺得自己挺無辜的。
其他人心裏也跟明鏡似的,誰不清楚裏麵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呢!隻是都在暗地裏替她可惜,畢竟兔死狐悲,都是工薪階層,誰知道下一個輪到誰身上?隻是這次倒黴的是她。
對於這件事,說一聲同情都是厚道的,當然還有那些看熱鬧不閑事大的人在一邊冷嘲熱諷,偶爾有人隨聲附和刷存在感,多數人隻當作看不見,至於明麵上說句話的,也是上了年紀的老員工,有些同事情,本著和事佬的脾性勸說幾句,也隻是寥寥可數。
對於這些她冷眼旁觀,平靜的像是外人,心裏並沒有意外這些人的反應,她不過隻是一個小會計,無權無背景,平時沉默不太說話,本來就不討喜,又因為一些私事得罪了人,最近更是受了不少絆子,偏偏沒能力反抗壓迫,離開公司也在她意料之中,她知道自己人生挺失敗的。
但是,她說不上憤怒難過,甚至連傷心都沒有,隻是一天比一天空洞迷茫,有時候就這樣坐在窗邊一整天,沒有饑餓沒有情緒。隻有握著刀子的時候,看著手腕上湧出的鮮血,尖銳的刺痛才挽回了一時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精神產生了問題,後來看了醫生,醫生說她是抑鬱症,告訴她會健康起來,告訴她要充滿希望,告訴她需要家人朋友陪伴,可是醫生不知道,她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她像是隱藏在光明裏的黑暗,是個既定事實的異類,注定了是場怪誕的悲劇。
她不知道可以哪裏去找尋希望,畢竟她罪無可恕,實屬活該。
她的心理醫生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比她大幾歲,很有職業道德,在一次次談話治療不太理想後,強烈建議她進行一次自我尋找的都市逃亡之旅,讓大自然治愈迷茫的心靈。
沒理由拒絕,所以她來到了這旗林古鎮,然而心裏並不抱希望,即使這裏有千年古刹也無法拯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