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殺之氣隨手指揮舞速度的加快而悄然彌漫,城樓上,天人合一的儒者目不斜視,全身心投入到演繹慷慨激昂的“廣陵散”之中。氣勢宏偉的琴曲化作片片裂帛之聲,戈矛殺伐的戰鬥氣氛越來越強烈,越來越迫人。嫻熟的指法,淡定的風度,視眼前如雲大軍如無物的凜然氣概徹底震懾群羊無首的乃蠻騎兵。
拖拽已陷入昏迷的節度使,拋下不住抽搐的三個倒黴蛋,大驚失色的敵兵蜂擁逃離險境。連三百步都不能確保安全,一直退到五百步開外,方驚惶回望。城樓火光衝天,風沙也沒能阻遏住越燒越旺的大火,城垛旁,一名手執金弓的年輕小將巍然屹立,額頭尤為怪異,凸包黵印分列左右,令人望而生畏。
錚錚琴聲裹挾凜凜殺機迅速彌散,擺出隨時撤退的模樣,驚恐的敵兵靜等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落下。主帥生死不明,攻擊隔靴搔癢,殺近,不敢,撤退,不甘,膽戰心驚的人馬進退兩難。機靈點的幹脆堵住耳朵,以免被激昂的琴聲擾亂心神,中蠱的兵眾如癡如醉,伴隨時急時緩的琴曲左衝右突。
一名裨將看出端倪,暴喝一聲,“不得擅動,此乃蠱惑人心之法,別上當,給我射——”
風沙莫名停止,平地冒出的薄霧越來越濃,一絲絲、一縷縷、一片片將躁動的兵團包裹。吱呀一聲,響動雖輕,但依然顯得分外突兀。徐徐洞開的城門露出神秘麵孔,十名披堅執銳的壯男同時放下兵器,抄起早準備好的笤帚,斯條慢理埋頭清掃。一不張望,二不做聲,隻管悶頭幹活。
最後的心理防線一下子崩潰,嚇破膽的敵兵爭先逃離,本已混亂不堪,更兼嗥叫刺耳,“快逃呀,蒙古人殺出來了……”
嚴謹的攻擊陣勢瞬間被狼奔豕突的身影衝得支離破碎,奔南,竄北,心急者幹脆用戰刀開路。慘叫伴飄霧齊飛,刀劍陪琴聲共舞,人人急於奔命,個個爭著逃生,空地眨眼變成一片狼藉。倒撞下馬者比比皆是,或頭破血流,或四肢不全,或昏迷不醒,或拚死掙紮,現場亂成一鍋滾粥。
膽量再大也禁受不住如此考驗,部分堅守的悍勇兵將被迫加入奔逃大潮。威風凜凜而來,僅僅摸了一把城門,卻丟盔棄甲而去,如何讓人甘心?四處哀鴻遍野,觸目血水奔流,蠕動的身影給時漸發白的天空抹上一縷驚色。
聞訊而來的增援敵騎同樣被震驚,懵懵懂懂掉頭,“蒙古人究竟有多少?不隻有兩千人嗎?何至於嚇到如此地步?”
“誰……誰他媽知道……·具體有……有多少人殺出東門?”上氣不接下氣搭腔,一身是血的壯漢頭也不回狂奔,“到處冒出鬼影,四方響起殺聲,真……真嚇死人……”
城樓一片寂靜,小將率先鼓掌,“大家呱唧呱唧呀,一曲‘廣陵散’,嚇飛敵魂魄,誰有這個能耐?”
掌聲響起,忍俊不住的眾將放聲大笑,儒者不由一樂,按摩酸麻的大腿,“沒有駙馬爺神武蓋世,區區一曲,如何能建此奇功?”發力站起,默默收好愛琴,“我們撤,敵兵遲早醒悟,大意不得。”
“走,那幫兄弟會幫我們最後一把……”扶住活動手指的儒者,年輕小將衝眾將擠眉弄眼,“誰敢不怕伏兵,騎兵可不擅長於巷戰?據本將推測,入城還須等到天色大亮,哈哈哈——”
下樓轉身,眾將領簇擁主將奔向藏兵洞,留守的軍士早將戰馬牽入洞底,嘻嘻哈哈的笑聲震落少許塵埃。獨自堅守入口的瘦削老者一頭跪下,“駙馬爺,請恕小民擅作主張之罪,為以防萬一,小民恢複入口處的機關,隻待所有人撤離即啟動。傾瀉而下的大量沙土會堵死入口,等追兵挖通,我們早已走遠。”
“膽大心細,考慮周詳,不愧為高人,這總管之職非您莫屬……”攙起老者,周文龍悉心拍打灰塵,“機關可靠不?不會誤傷己方吧?”
聽聞警語,眾人飛步越過貌似平常的木架,站在不遠處靜等好戲上場。信心十足,老者微微一笑,“絕對不會,駙馬爺,您站遠些,別讓沙塵髒汙了衣衫?”
“髒汙?就如今這模樣,不被人認作叫花子已屬萬幸……”晃動散發出怪味的衣襟,小將大笑,“自出兵就沒洗過澡,若讓依婷公主撞見,隻怕壓根認不出來?”
“不會,僅憑凸包,不談黵印,公主一眼即能辨出您,但……”賣個關子,一臉嚴肅的耶律迪烈繃住笑意,“或許會把您扔下河,先泡個三天三夜,不然無法除去這身能惡心死人的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