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憔悴損斯人有疾(2 / 2)

母親說:“什麼時候見麵,父親和兒子的親子時刻,能由小孩來掌握?你們父子關係這麼疏遠,若是由著小孩,一百年都想不起來要見你。當然了,你為小孩付出什麼啦,他為什麼要見你?”

每次談話談到這個份上,鄭炯就惱羞成怒,談話就無以為繼。男人似乎總是在爭吵時無心戀戰,他們不會組織辯論的語言,笨嘴拙舌,要麼動粗,要麼單方麵高掛免戰牌,退出爭執。鄭炯是後者,他唯一的辦法,過去是離家出走,現在是掛電話。

倒也聽話,第二天就是周末,鄭炯便再采取主動姿態打電話給兒子求見。已是中午,小進難得有睡懶覺的時候,不到午飯上桌不起床,不肯提前起床接電話。鄭炯便說:“叫他等會兒打給我。”但無論武紅怎麼勸說,小進就是不願意打電話約父親周日出來見麵,說他和同學約好了去玩。鄭炯等不到電話又打過來,武紅也懶得接,隨它去響。

她去了趟醫院。除了當年在此生產,她已有十多年沒曾來到婦幼保健院。雖然擴建了新大樓,但半邊天們仍然把每一處樓道都擠得必須見縫插針才能找到座位。既然男士止步,女士們在候診的走廊兩邊排排坐,都不顧形象地大聲交流隱私的身體狀況,大多數不修邊幅,愁眉和雙目茫然圓睜是標準的妝容。偶爾有盛裝的高跟鞋女郎從診室裏走出,趾高氣揚得像時裝發布會上的T台模特,夾道的候診女人便如同滑稽版的第一排看秀嘉賓。

在重新做了B超,又完成了所有化驗項目後,武紅在看秀寶座上一個個前移,終於坐到了醫生的對麵。她本原以為就是像剖腹產一樣,取出裏麵的瘤子,再縫合。但是醫生卻說的是切除整個**。武紅一時有些蒙,但這家醫院的醫生早被天天滿走廊的同性們訓練得像流水線旁的工人。她擎著一疊手術通知單,那動作是立逼著武紅說“做”或是“不做”,仿佛她不迅速做出應答,馬上就要將她像廢品一樣剔除出流水線。

武紅生怕好容易排來的流水線位置作廢,趕緊表態:“做!做!”醫生這才鬆了口氣,看日曆,排時間,下周三才有床位。她一邊刷刷地填寫住院單,一邊說:“像你這個年紀,當然是健康重要,不用考慮保宮。”武紅反應了好幾秒,才明白“保宮”就是“保留**”的意思。

她被醫生打發去辦理住院手續,尋找住院登記處的路上才開始仔細考慮這項手術意味著什麼?失去**,還有月經嗎?會不會影響到“那方麵”的生活?雖然單身已好幾年,但她並沒有打算從此就一個人過到終老。她還在等著什麼時候遇到個合適的男人把自己給托付了,還有半輩子要活呢。也許等到小進上了大學,她就能遇到一個好丈夫,一個溫和順從的男人。不要像她父親和鄭炯那樣。最好能像表妹徐燕那樣有運氣。當然,她也沒想過要找個太有錢的,太有錢的大概不會順從,聽說,隨著職位的步步高升,徐燕的丈夫也沒能脫俗地變質了,動輒就會來一趟曆時數日、語焉不詳的出差,徐燕在丈夫的手機裏發現了幾項可疑信息。

她沒有急著去辦住院手續,打算還是先和母親商量了以後再做決定。隻請了半天假,看完病都快兩點了,還是趕回公司去上班。在電梯口碰到了女副總。女副總去年已經退休,今天回來參加黨員生活會。

見到武紅,女副總仍然非常關切,首先就問個人情況。武紅現在也把人們對她未來生涯的規劃當成了她自己的計劃:“等兒子上了大學再考慮吧。”女副總掐指一算,“小武呀,你今年46,南京人算虛歲,那就是47啦。我們都是女人,這話也不能回避,再過兩年,就更年期啦。作為一個女人,就算是走到頭了。像我,今年55吧,也化個妝,也買衣服,但也就是那麼回事,除了這些,和一個老頭子也沒什麼區別。要找啊,還是得趁早,等兒子上大學,你就年過半百,還有什麼意思。”

武紅那個下午不知道怎麼過的。她馬上就要切除**,失去身為女性的基本要件之一。從相識到離婚,青春的十年時間伴隨著鄭炯的離開而變成無用功;而這七八年的單身生涯,算是女人的第二黃金期,也是在和鄭炯的窺探和糾纏中,白白地流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