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五日遊,但掐頭去尾也沒幾天,第五日,中午就到南京了。按照事先的約定,鄭炯要把兒子送回外婆家。老兩口早就等在樓下公交站旁。從機場大巴市區站點到他們家,有一趟直達的公交車,二老想再次換一種眼光來觀察這位前女婿,審視他那背信棄義的嘴臉。
還沒等來公交呢,忽聽背後有人喊他們,外孫已經提著行李站在旁邊了。“你老子呢?”外公問,孩子說:“已經走啦。”指著遠去的一輛出租車。“哼,就這麼理虧,怕見我們!”外婆又低頭俯視外孫,檢查孩子在外麵的五天少了幾根毫毛。
晚上武紅回父母家和兒子相聚,除了了解旅遊途中的感受,重點還是要盤問鄭炯打電話的情況,但兒子隻顧擺弄從廈門買回來的各種小玩意兒,不耐煩再重複他的“探案”成果,說:“我知道的都發短信給你啦,後來他覺察了,手機不離身,反過來要看我的手機。幸好我每次給你發完短信就立即刪除了。”
武紅說:“不是叫你帶些廈門特產——那種什麼糕回來的嘛。”
小進說:“我在那邊吃過了,很難吃。我也說了要帶回來一些,爸爸不幹。他說‘帶回去,不就是給他們?’他說的‘他們’,就是你們。”
武紅和父母聽了這話,頓時氣得七竅生煙。這下好了,大家就撕破殘餘著一點脈脈溫情的麵紗,鬧將開來吧。
父親今年已滿七十歲,可以免費乘車。他決定一有空就到金澤園去蹲守。他現在偵探經驗見長,甚至想到冒充抄煤氣、抄電表甚至送快遞的,去登門窺探一番。武紅母親笑道:“有你這麼大年紀的抄表員、快遞員嗎?”
若不是住得實在太遠,且要轉兩趟車,父親就會多去金澤園幾次。那裏門衛管得挺嚴,如果沒有電子門匙,進不了大門,訪客都需要在門衛處以對講與住戶核實後方可放入。他在門口逡巡良久,保安看了他好幾次,如果不是看上去還算體麵,就要過來查問了。
父親最理想的一幕是恰好目擊鄭炯和其他人同時出現,從而一窺鄭炯今日生活的概貌。但幾次蹲守,住戶們進進出出,無論是早上忙碌的出行,還是傍晚的歸巢,都不見鄭炯。他還忍著肚饑,想在悠然踱出小區、去附近公園散步的人群中分辨出鄭炯的影蹤,仍然勞而無功。
武紅和母親分析說,這個女人大白天也在家,肯定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鄭炯自己更是早就不坐班了,工作都是跟著項目走,到金澤園門口去窺探純屬吃力不討好。
家庭會議形成了新結論:管他鄭炯找的女人是怎樣呢,從現在起,在錢上麵做文章。
正好徐燕女兒上高中,淘汰了台舊電腦。父親沒事,就在家裏學習上網。又虛心向人求教,漸漸學會了搜索。首先就百度金澤園業主李賢義,但天南海北都有李賢義,終究沒搞清楚。接著百度了鄭炯的單位,發現他們單位建有官網,不定期還有更新新聞。他逐條讀下來,竟然見鄭炯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說設計院與東北某市簽約,承接了某某工程,二所所長鄭炯率隊前往項目所在地進行初期考察雲雲。
父親如同發現了新大陸,喊了老伴和女兒來看,嘲笑說:“看照片上的鄭炯,穿上西裝還真人模狗樣的。”武紅不願意看前夫的模樣,對她而言,今天的鄭炯不異於出軌,那個女人就是第三者!
自從在電話中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武紅才第一次覺得自己已成為獨身女人,她的日子哪裏像國產電視劇裏演繹的辣媽一樣活色生香,或者像美劇裏的絕望主婦那般風流蘊藉。她隻是即將進入叛逆期少年的保姆、私人老師以及媽媽。她每花一分錢都需要算計是否便宜了那個負心漢。她每付出一分勞動,都覺得鄭炯因此而躲了懶,恨不得叫他高價支付勞務費。
這個世道就是如此。想再找個合適的男人,照母親的分析,也隻有等小進上了大學甚至成家以後,也就是找個伴兒了。那時候,得花多少心思、精力與新的一個男人以及他必然帶有的孩子錙銖必較地過日子。那人能給她和小進怎樣的扶助?另有一個孩子是否要占她經濟上的便宜?她這些年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家財啊!受大環境的影響,公司業務大幅萎縮,那些早先的業務明星要麼失了光彩,要麼早帶著這些年積累的資源自己創業了,像她們這樣的後勤部門本來就是死工資,以前那份屬於利益均沾意義的效益獎幾乎拿不到了。
她這段日子不像過去那樣熱衷回娘家。她覺得父母看待她和兒子的眼神又與以前有異。以前不過是當作鄭炯出個遠門,出個長差。五年忽忽而過,她父親不是和母親分居長達十五年麼,但畢竟有根看不見但確實存在的線牽在兩頭。現在,鄭炯是回不來了。她害怕父母看她時眼中滿含的憂慮。他們憂慮她中年失婚,恐怕要直到老年時才能找個委曲求全的伴兒,締造一個滿目瘡痍的再婚之家,渾沌此生。
我怎麼就落到這個境地?她心中湧滿了對鄭炯的恨意。騙子!他就是個騙子!他騙我離了婚,卻自己另結新歡。今天兒子放在父母家,她獨自回來住,清理床鋪時不小心絆倒在地,起了起身,沒爬起來。她憤怒地拍打著床沿,坐在地上大放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