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正是黃昏;風更冷,冷入了貓的骨髓裏。貓已散盡,狼貓卻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秋風中,梧桐下。瘋貓並沒有走過來,隻是遠遠地站在那裏,看著它。它沒有走過來,因為它知道自己永遠也沒法子再安慰它了。
風吹著梧桐,梧桐葉落。一片葉子落下來,正落在狼貓的腳下。它想拾起,但落葉卻又被風吹走,貓的一生中有很多事,豈非也正如這片落葉一樣?狼貓忽然笑了,大笑。
瘋貓吃驚地看著它,它若是傷心流淚,甚至號啕大哭,瘋貓都不會怎麼樣,可是它這種笑,卻使瘋貓聽得心都碎了,也像是梧桐的葉子一樣,碎成了千千萬萬片。這貓界中也許隻有它才能真正了解狼貓此刻的悲傷和痛苦,但瘋貓也知道,無論誰都不能為它勉強留下第一美貓的,看見土貓變成那麼樣一隻貓,無論誰心頭都不會沒有感觸。
這時小白貓也悄悄地走了進來,也在吃驚地看著狼貓,它從來也沒有聽見過這樣的笑聲。瘋貓悄悄地擦幹了淚痕,已忍不住要走過去,想法子讓狼貓不要再這麼樣笑下去,笑和哭雖然都是種發泄,但有時也同樣能令貓精神崩潰,誰知狼貓的笑聲已突然停頓,就跟它開始笑的時候同樣突然。小白貓這才鬆了口氣,躬身道:“外麵有貓求見。”
有什麼貓知道狼貓已到了這裏?怎麼會知道的?來找它是為了什麼?這本來也是件很費貓猜疑的事,狼貓卻連想都沒有想,它整個身子都似已變成空的,什麼事都不願再想,隻揮了揮爪子,道:“叫它進來!”
一隻貓在悲傷時,真正不怕的表現不是哭,不是笑,不是激動,而是麻木.狼貓呆呆的站在那棵梧桐樹下,仿佛又變成了石頭。
瘋貓遠遠地看著它,眼睛裏充滿了關心和憂慮,它絕不能就這麼樣看著狼貓消沉下去,但它卻又想不出任何法子去安慰狼貓,也不如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恢複正常,這種打擊本就不是任何貓所能承受的。
狼貓若是也承受不起,若是從此就這麼樣消沉下去,那後果瘋貓連想都不敢想,它已見過土貓變成了怎麼樣—隻貓,它知道狼貓也許會變得更可怕。
貓院外已有隻貓走了進來,看來隻不過是隻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小狼貓。它的身材並不高,四肢骨胳都還沒有完全發育成長,但一雙眼睛卻尖銳而冷靜,甚至還帶著種說不出的殘酷之意。
這小狼貓已走到狼貓麵前,看見狼貓這種奇特的神情,它居然絲毫也沒有露出驚訝之態,隻是規規矩矩地躬身一禮,道:“我奉命特來拜見狼貓,這裏有請柬一封,我奉命特來交給狼貓,請狼貓過目之後,賜個回信。”
狼貓的神情終於漸漸平靜,卻還是那種接近麻木般的平靜。它慢慢地接過請帖,抽出來,用一雙呆滯空洞的眼睛,癡癡地看著。突然間,那雙空洞呆滯的眼睛,發出了光。這張請帖就像是一根魚刺,麻木了的貓,本就需要一根尖魚刺來重重刺它一下,才會清醒的。
瘋貓的眼睛也亮了,忍不住問道:“請帖上具名的是誰?”
狼貓道:“是七隻貓。”
瘋貓皺眉道:“七隻貓?”
狼貓點點頭,道:“第一隻貓是魚吃貓。”
魚吃貓,貓界中怎麼有這麼古怪、這麼可怕的名字。
但瘋貓卻聽過這名字,已不禁聳然動容,道:“海上鯊魚?”
狼貓又點點頭:“除了‘海上鯊魚’外,還有誰會叫魚吃貓?”
瘋貓輕輕吐出口氣,又問:“還有另外六隻貓是誰?”
狼貓道:“金貓,花公貓,‘追鼠捉魚水上飄’銀貓,三缺貓,三成貓,還有那隻長尾巴。”
瘋貓又不禁吐出口氣,狼貓所有的對頭,這次竟好像全都聚在一起了。
瘋貓忍不住又問:“這些貓湊在一起,請你去幹什麼?”
狼貓道:“特備貓酒一百八十壇,盼狼貓前來痛飲。”這顯然是請柬上的話,他接著又念下去;“貓酒醉貓,貓來必醉,貓若懼醉,不來也罷。”
瘋貓歎道:“你當然是不怕醉的。”
狼貓淡淡道:“我也不怕死。”
瘋貓明白它的意思,這請帖上也許本來是想寫:“貓來必死,若是怕死,不來也罷。”它又歎了口氣,道:“所以你當然是非去不可的。”
狼貓道:“非去不可。”
瘋貓道:“那一百八十壇貓酒,很可能就是一百八十個殺貓的陷阱。”
狼貓道:“我知道。”
瘋貓道:“你還是要去。”
狼貓的回答還是同樣的一句話:“非去不可。”
瘋貓道:“它們請的是哪一天?”
狼貓道:“明天晚上。”
瘋貓道:“在什麼地方請?”
狼貓道:“鯊魚請客,當然是在貓船上。”
瘋貓道:“貓船在哪裏?”
狼貓沒有回答這句話,卻轉過頭,盯著那小狼貓,也問道:“貓船在哪裏?”
小狼貓躬身道:”狼貓若是有意赴約,我明日清晨,就備貓車來迎。
狼貓道:“你備貓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