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傾不言,老人不語,二人相對沉寂,一時間整個房間的氣氛如同凝固,半晌後,老人又仰頭飲了一口酒,語氣低迷,像是在自言自語著道。
“人道之事自有人來管,與老兒又何幹。”
聲音極低,周傾豎耳聽了半也沒能聽清楚,才要發問,老人卻翻身躺在榻上,伸手扯開鋪疊整齊的棉被蓋在身上,轉眼有了鼾聲。
周傾見他仍是這個樣子,隻能無奈退卻,坐在老人身側,盤身入定,內氣周流。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周傾打坐一夜,收了內氣,呼出一口濁氣,頓覺精神百倍,雖然腹中更加饑餓了幾分,但與那些城中百姓相比,能夠保持精神的清醒舒爽也已很可貴了。
剛一睜開眼便,看到老人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一張老臉幾乎貼在了自己的臉上,登時嚇了一跳,縮身躲了一下,擰眉問,“老神仙?”
老人看起來有幾分失神,聽到周傾的呼喚並沒有回應,怔怔了幾下忽然將目光轉向窗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大有幾分同情和惋惜的意味潛在其中。
“娃娃啊,你知道為什麼玫州這麼久都無法得到朝廷方麵的濟糧嗎?”
“啊?”周傾先是驚疑了一下,平素老人是最不願意與自己這些的,怎麼今日……
“我也十分不解,玫州出了如此大的危機,州領不可能不上報,可這麼久了朝廷都沒有動靜,這太奇怪了。”周傾清澈的眼眸滴溜溜一轉,起身下床,一邊用清涼的水清洗麵龐,一邊道。
“況且我已經數日都沒有看到解問的身影了,我認為這個時候的他不應該如此坐的住吧。”
老人點頭,“不錯,你的確看的透徹,一下子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他抖了抖身上的古麻粗布衣,雙手在臉上大力的揉了兩下,眉間緊鎖,眼神分外淒涼,“因為,解問很可能已經死了。”
“什麼?”周傾一愣,用巾帕擦去臉上的水,回頭,麵上帶著詫異和不敢置信。“為什麼?”
“老兒並不想管這些事情,因為老兒明白,這世道中,你越想做一個好人,越會離經叛道,越會深陷泥潭,人間事自有人來管,何必多插一雙手,於人無益,於我更無益。”
老人抬起頭,再度流露出招牌性的笑容,“你,老兒的對嗎。”
周傾用力的搖了搖頭,全無猶豫,“既有能力,為何不施以力手?好人未必好報,但壞人絕無善終。您總想著置身事外,獨善其身,但心中卻也在牽掛,不然也不會讓我來救治那些病患,您不覺得您非常矛盾麼?”
“老神仙,您是一個好人,但您應該經曆過什麼,讓您不再願意做一個好人。”周傾看了看老人始終握在手中的酒囊,“我見到過父親以酒消愁,不過每每喝過酒後,他都會上一句,‘當你覺得人間負你之時,這酒還真他娘的是個好東西。但當你覺得你的心應當不負人間之時,酒就是狗屁。’”
“哈哈哈。”老人笑了,笑的很輕柔很燦爛,他晃了晃酒囊,聽著其中酒水滾動流淌的聲音,嘿嘿直樂個不停,“你爹,可真是個明白人。”
“所以……”周傾還想再什麼,老人抬手打斷了他。
“不必再了。這些話,老兒早就聽不同的人過了無數次。”老人眼神忽凝,“老兒隻會做應該做的事。”
“救百姓於水火不該嗎?”周傾反問。
老人先點了點頭,隨後又淡笑著搖了搖頭,“該,卻不該老兒來做。看慣了太多,也看膩了太多,老兒真的累了。現在隻想著覓一個心儀的衣缽傳人,隻想完成一個遲到的約定,僅此而已,其他的……”
他的神態越來越淒厲,雖然在不斷地嘿嘿笑著,但卻一次又一次揪著周傾的心。
“娃兒,願意聽老兒講一個故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