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老翁望著潭水中的倒影,望著潭水上片片殘破萎縮的蓮花瓣,當年的數千盞花瓣燈火此刻已經是星點不留。
老翁臉上表情看不出是喜還是悲。
“妄生虛夢,終入故土。尊慈悲,這片藏冰地啊,這片承載著無數前人無數希望與信念的冰川雪原地啊,你可聽到了,來自遙遠的蒼老的無奈的一個老頭子的祈禱。祈禱你收納這個年輕的生靈。點燈續命三千盞,老家夥,老夫盡力了啊。人力,終究勝不過的……即便這秉承數千年代代相傳的執念,也勝不過的……”
這一刻,這一本就蒼老的老翁好像一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隻餘下歎息。
他的背後腳步聲漸近,老翁似乎重現希望一般,腰身忽又挺了起來,臉上勉強露出早已經疲憊不堪的慈和。“舟兒,為師交於你的事,你可都做好了?”
剛剛登上最後一級石階的荀舟聽到師父的話,趕忙加緊一步走到師父的身前,將懷中的女嬰遞到了老翁的眼前。
老翁眼神溫和的捏了一下女嬰溫暖柔軟卻又滑膩膩的臉蛋,那女嬰仍似是熟睡沒有半分反應,老翁癡癡地呆望了女嬰一陣,最後將右手食指輕輕點了一下女嬰的眉心,女嬰嘴角上翹,竟露出了一個十分巧的甜笑,仿佛做了一個美夢。
“就叫他,周十二吧。”老翁視線又轉向遠方,聲音一如往常那般,不似人聲反像仙音。
“舟兒,如果有一你離開了為師,也要學會照顧自己,照顧好你懷中這個女嬰孩。他會為人間帶來至邪至惡,但同樣在極致的陰邪中也會衍生出真正的希望之火。將來無論麵對什麼,你自己和她的安全必須放在第一位。為師的話,你可都記住了?”
荀舟微一呆愣,不過眼中靈光一閃,隨即腦海中已經想清楚了老翁話語中夾雜的意思。
道瞳能夠在大腦反應前先一步生出了智慧,可見荀舟的道瞳已經與他的身體徹底的融為了一體,對這一點,老翁身為手把手傳道給對方九年的恩師來,還是十分的欣慰的。
“師父,你……”
還未等荀舟語音墜地,他眼前一花,哪裏還有老翁的身影?
空曠的寒潭深林中,傳來了一聲狠狠紮入荀舟心裏的話。
“待這孤山,這藏冰觀,這無盡的冰川回到它本該存在的地方,你便也下山去吧。”
……
周傾一連三日疾奔,除卻躲避暴雪或是極致疲累時才會找個容身之所做休息,在此之外幾乎是完全沒有停歇過,就好像是拚了命的提高著自己的速度。
終於,在周傾離開孤山的第三正午,他望見了藏冰觀恢弘高大的後門牆。
他畢竟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三日急速的奔波此刻腹中空乏,眼前金星亂閃,但隻要當他想起他帶回了足以救治師兄的藥物時,本已經空蕩蕩的體力不知從何處又湧出了一些,尤其在勝利近在咫尺的這一刻,周傾幾乎是耗盡了平生的勁力,撲向了高高的紅漆木門。
隻是此刻的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往日裏時常遊走在後門牆頂以及觀雪台上望雪觀景的諸多道人們此刻竟然是一個都沒有了,就好像是一座沒了守衛的空城,一個沒有了靈魂的軀殼,透出了一股詭異的靜謐,令人感到心神劇寒。
就在周傾的身體就要撞上門板的時候,“吱呀”一聲,木門應聲打開了一道僅容一人的通過的縫隙,隨後周傾就撞入了一個人的懷抱之中。
在感受到那個瘦骨嶙峋的軀體是屬於陳老道的時候,周傾喜上眉梢,抬起胳膊,露出了手中緊緊攥著的黑色玉瓶,呼了一聲:“陳老前輩,救治師兄的藥……我帶回來了!”
話到最後成了夢囈,到達目的地已經筋疲力竭的周傾心中一鬆,眼前一黑,已然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