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奈(1 / 3)

五月天出新專輯了,紀邃。

接連兩個星期,天氣都很差勁。雨水硬拽著天空拉下好長一張臭臉,墜地般的沉重。心情也被天氣沾染上陰鬱色調,像抹不開的厚重顏料。

於是,偶爾出現的大太陽,便成為驚喜。恨不得攤成喜洋洋的土豆,滾來滾去地曬。

----必須用一連串的驚歎號才能表達的雀躍。

上午坐在大教室裏聽“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

----大學裏專門提供大而舒適的空間給學生聊天、發臆症、逃課的課程。

我坐在臨窗的位子上,清晨的陽光剛好斜射進來,鋪在身上是真實觸覺的暖。前排女生在低頭織一條淺灰色的厚實圍巾---顯而易見的男生式樣。害怕被老師發現,所以頻頻抬頭。女生的耳朵輪廓被光擦出金色的線,幹淨得接近透明。

扭頭看窗外便想起你。

心情像是被隨手拋在清晨草地上的毛線球,毛茸茸的粘上枯萎的落葉梗,滾出好遠。

兩年前的高二。

高中學校是由有些曆史的私塾改來,校園裏種著相當數量的樹。那些上了年紀的樹幹,上麵遍布著斑駁的青苔,茂盛繁密的枝葉糾纏在一起,和舊舊的紅磚房子相互映襯。

高二年級的教室都在一樓。不論從窗口還是教室門望出去,都是滿滿的綠。

如同所有高中一樣,放學鈴聲一響,所有的學生都會迅猛地擁向校門口。幾分鍾後學校便隻剩下打掃衛生的同學,再過幾分鍾便空無一人。

因為連續兩次測試成績略微下降,放學後我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訓話。走出辦公室,太陽已快下山。下樓梯看到樓梯轉角的某個教室,遲走的值日生正在檢查電扇電燈開關,並準備鎖門。我擔心自己教室的門被鎖上而沒法拿書包回家,加快了腳步。

----空無一人的教室,你穿著西瓜紅短袖T恤,坐在正中央的課桌上。

殘餘的小塊陽光映在黑板和牆上,黑板上還寫著“明天早自習前交卷”的粉筆字,雪白牆麵上的課程表和視力表由於膠水脫落而翻折起一個角。

你的背影瘦而頎長,依稀可以透過衣料辨認脊椎骨的輪廓。你閉著眼睛聽歌,手閑適地撐在身後的桌麵上。長腿曲成緊湊得弧度,較大在前排的椅子上輕輕打著節拍。

夕陽在你身後籠罩成濃墨重彩的流動色澤,樹影深深淺淺地落在課桌上,勾畫你清瘦的輪廓。這無比強烈盛大的美好,戲劇性地呈現在我眼前,毫無預兆。

我靜靜地站在床邊,小小的驚豔。

你我並不是熟識的同學關係。你成績太差勁,而我是老師每次考試後都會用諸如“看看人家怎麼就可以做對”的話來表揚的學生。大家各自有不同的朋友圈,互不打交道。

不知過了多久。你噌的一聲跳下課桌走出教室門。我下意識地朝牆挪挪,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巴。你經過我身邊時並沒有停頓,邊走邊說:“走之前記得把門窗關好。”

我心裏鬆了一口氣。你卻突然折回來在我麵前晃了兩下,壞笑著說:“盯那麼久,要不要知道美少年在聽什麼?”

我難為情地低頭不說話,你伸手把耳機塞進我耳朵。

----“《知足》,五月天的。是很喜歡的樂隊。”

----“噢。”

----“我每次聽歌都開最大聲,所以你講話我完全聽不到噢。”

----“.....噢。”

怎麼去擁抱一道彩虹。

怎麼去擁抱一夏天的風。

歌的尾聲,你拉下我的耳機線,重新塞回自己耳朵。連再見也沒說,便自顧自走開了。我望著你東搖西晃的閑散背影,直到你消失在紅磚走廊的拐角處。

綠樹陰影影綽綽地交錯,少年戴著耳機走出空無一人的教室,夏日的蟬鳴拉長一整個記憶。

此刻的你,會在哪裏。

----“嘿,林王朵!過來幫你介紹!”

遠遠看到同社團熟識的女生,站在拉麵館的門口欣喜地伸長手臂招呼我,身邊站著一個暗紫色連帽外套的男生。我眯起近視的眼睛,裹緊外套快步走過去。

已經過了進餐時間,暗色暖燈的拉麵館仍然擠滿了人。擱置在門口的大鍋,煮著咕嚕嚕翻騰的沸水,冒著熱騰騰的白霧。

“不要辣椒少放鹽,多放蔬菜。”暗紫色外套的男生扭頭叮囑老板。

我踏進門,一般說著“冷天氣讓人沒鬥誌哈!”算作打招呼,一邊心裏嘀咕著“鹽和辣椒都不加還怎麼吃”,被女生親熱地挽起胳膊。

“這個是環境工程班的班長翟理,優秀得不得了噢。”女生提高分貝,興奮地向我介紹。男生一邊羞澀地微笑著說“沒有了”一邊朝我點點頭。

“這位是......”

“林王朵,我知道。”

女生正準備介紹,男生低低地接過話。

“呃......哈認識也不早說,真是,快過去找個位子坐。”半秒的停頓後,女生開心地扯著我過去。

從女生不停的講話中得知了麵前這個男生的些許。

翟理。除去“環境工程班班長”之外,還有一連串諸如“XX社團社長XX協會主席”的光鮮頭銜。成績很棒,受導師器重。到後來,細小到諸如“翟理他脾氣超好的”、“口琴吹得很不錯”、“要死啊這麼優秀,沒理由大二了還不找女朋友哎”的事情,也會在這樣插科打諢的聊天中不經意透露。

可這樣一個人,沒理由知道我的名字。

我雖然心裏納悶,卻又不好意思發問來打斷這持續而友好的聊天氛圍。

透過從拉麵碗裏升騰過來的小片煙霧,對麵男生一雙漂亮的眼睛正盯著我。

我笨拙地朝對方點了點頭,繼續埋頭吃麵。

“怎麼了”晚上從圖書館一回寢室,便看到伏在桌子上哭得聳肩膀的某室友,我放下手裏的書走過去。

“看到男朋友和別的女生很開心地講話,就鬧了小脾氣。”

“沒想當真,隻想鬧鬧,結果那位卻真的生氣了。”

其他室友一人一語地解釋著。

“什麼大不了嘛,再找一個就是,誰稀罕他!”正哭著的女生抬起頭,帶著哭腔的聲調很高,突兀得像黑板擦的棱尖銳角劃過黑板。大家趕緊七嘴八舌地圍上去安慰。

“話說,林王朵你有喜歡的人嗎?”

“一直隻見你埋頭學習。”

----“有吧。”

我轉身去陽台收衣服,拉開玻璃窗,一陣大風把窗簾掀得老高。

“啊呀你從來沒提過!我們認識不?”

----“高中的。”

“有戲嗎?”

“沒戲就別瞎浪費時間了。舊情人誰沒那麼兩個,都過那麼久了誰記得誰啊。”

----“嗬。”

誰還記得呢。

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該怎樣形容你。

如果在大學,你一定是不受歡迎的男生。

寡言且嗜睡,眼神也不友好。走路姿勢搖搖晃晃,還有些駝背。偶爾罵粗口,麵對女生也不例外。和另外幾個愛好逃課打架的男生一同,組合成老師眼中的“問題陣容”。

有一大堆不靠譜的謬論,卻魔術般的讓人信服----這當然是稍後才知曉的。

我把英語聽力偷偷換成五月天的專輯,是因為想要接近你。

我磨磨蹭蹭收拾書包,是為了和遲走的你趕同一班公車。

我送作業本到老師辦公室不再經過黑板,改為繞過最後一排正趴著睡覺的你的課桌,從後門走出去。

在我看來,你和你的那些朋友有太大區別。

他們上自習故意大聲講話擾亂課堂紀律,你卻隻埋頭聽歌或安靜地趴在桌子上睡覺;他們一起相互拉扯推搡著經過走廊,你卻撇著嘴跟在後麵,鎮定地替別人屁股然後暗暗偷笑;偶爾斜眼瞥見你課本下壓著的閑書,居然是《昆蟲記》。

直到某天在開著昏暗頂燈的公車車廂裏,你隔著兩個拉環喊我:“喂優等生~這邊有座位~”我有那麼一兩秒鍾是愣在那裏的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裏,我依次撐著各座位的靠背,低頭受寵若驚地走過去。

你從書包裏掏出一袋山楂片抬手遞過來。

我搖手,解釋說從小對山楂過敏。

---“怎麼會這樣?”

“不知道。雖然也喜歡吃,但小時候吃了就渾身起紅疹子。”

你略微驚詫地揚起眉毛。

---“知道打疫苗的道理嗎?”你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打的是小劑量的病毒。這樣,身體會形成對這種病毒的免疫係統。”

---“不錯嘛,果然是優等生......”你繼續遞來山楂。

---“當成小劑量病毒咯,吃一點又會怎樣。”你補充一句,認真地努嘴。

“......那個,今天看到曆史老師的老婆,給他送落在家裏的茶杯和大門鑰匙,”各自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我試圖像熟識的朋友般,用隨和輕鬆的口氣營造一場像樣的閑聊,“真讓人羨慕......”

---“為什麼?”你不解地挪挪肩膀,皺著眉頭扭頭看我。

“曆史老師快退休啦、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走過差不多一輩子。細水長流的愛情真讓人羨慕......”

---“哈,這算哪門子愛情。”你把頭轉過去,靠向座椅靠背,挺了挺脊背。

---“這叫合作愉快。”

我扭頭看著你,終歸陷於語塞。

末了,你伸手在褲兜裏掏出耳機塞進耳朵,便側過頭去靠著車窗不說話。你的下巴像小弧度的銳角,霓虹街燈在你臉上接連一掠而過,拚湊成明暗剪影。

坐在你身邊,隱約捕捉到幾尺之外耳機裏的轟鳴聲響。那些斷斷續續漏在空氣中的音符,被我在腦海中整合---果然是五月天沒錯。

如果記憶的風,在多年之後不經意吹拂撩起地上掩埋的積雪,什麼會最令你動容。

是他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口頭禪,還是怪異的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