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守衛每天輪換兩次,時間分別在清晨和傍晚。守衛也總是那兩批人,他們白天就站在地下室的入口,隻有送飯的修士來才能進入;晚上等到熄燈時間過後,守衛們也懈怠了,有時候坐在桌子邊喝酒賭錢,有時候大聲吆喝,對著杜喬嘲諷謾罵。午夜過後,這些醉鬼們才漸漸睡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換班的人來叫醒他們。
自從住進地牢,杜喬日夜顛倒,晚上清醒白天睡覺。白天牢房裏清靜安寧,溫暖幹燥,適合睡眠,他一覺能直接睡過午飯時間到下午。晚上守衛們吵鬧起來,他就專心禱告,或者用石子在牆上塗畫寫字。為了保持對時間的敏感,他用數字記錄日期,用符號代表星期。
不到十天,他已經蓬頭垢麵,渾身散發臭氣。習慣了地牢裏的昆蟲和老鼠後,他會拿這些小動物們取樂。老鼠挨著他的腳邊睡覺,用牙齒啃噬他的腳指甲,這就算遊戲時間了。
但當他閉上眼開始禱告,空氣立刻凝滯靜止,浮遊的塵埃對他來說就有了千金之重。他聽到死亡的重錘在兩耳間晃蕩,發出威脅的低吼。他要放棄一切希望,為與天地同長久,身體要受牛虻和馬蜂叮咬,然後他會到那極弱的河水之上,他能看到蘇格拉底嗎?能看到柏拉圖、赫克托爾、埃涅阿斯、凱撒嗎?但一定會見到布魯內托?拉蒂尼的,他半跪的姿勢代表了什麼?為什麼要啃噬自己的手指?他是否後悔愛一個男人?受火雨澆灌的沙漠最終是杜喬的歸處,他是投在沙地上的火球,錐心之痛將永恒地燃燒。1
一個傍晚,杜喬剛剛吃過晚飯,牢門忽然打開。
安傑洛悄然走進來:“杜喬,是我。”
杜喬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上帝,你怎麼進來的?”
安傑洛激動地握著他的手:“我買通了那個守衛,在換班的時候可以有點時間和你見麵。我怕再不來見你就見不到你了。你還好嗎?我總是擔心他們會不會毆打你或者給你下毒……”
“別擔心,我很好,你呢?”
“別說我了,你不知道最近發生了多少事。明天你就會被送到監獄裏,阿利多西已經以意圖殺害神職人員的罪名起訴,到時劊子手、裁判、陪審員會一起審訊你。聽說監獄裏的拷問手段殘酷血腥,即使你能堅持不認罪,也有可能死在嚴刑拷打之下,如果你認罪,就必死無疑了。阿利多西也是陪審員,肯定會幫著他們。杜喬,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安傑洛說得急切,杜喬明白他特地冒險來地牢就是為了陳明情況。
“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安傑洛。現在我也隻能聽從主的安排,你千萬不要再為了我冒險,修道院當下的情況險惡,你要保護好你自己啊。”
“我倒是沒什麼事,你不需要擔心會連累我。原本我以為卡利尼隻是討厭你,沒想到他會怨恨你到這個地步。你被關起來之後,阿利多西下令關閉了你的房間,但是卡利尼他們把你的房間翻了個遍,希望找出些罪證,結果什麼東西都沒有找到,還拿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這簡直就是強盜行為!”
“阿利多西管不住他們嗎?副主教呢?”
“阿利多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說他教務繁忙沒有時間管細碎的事。副主教如今也不好過,阿利多西派遣了自己的執事官進來,名義上是幫忙,實際上則是排擠修道院的修士,副主教大人的話他們是不聽的。如今大人已經被擱置一邊了,修士們就更是不敢其他動作。”
“卡利尼這樣任意妄為恐怕不是因為膽子大,這件事背後還有巨大的陰謀。”
“這是什麼意思?”
“卡利尼也許怨恨我,但是因為嫉妒我資薪過高就要奪取我的性命,還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賭注,實在是代價太大,我認為動機不足。他或許是被人指使的,像洛特先生那樣。”
“難道你也認為這件事情和洛特先生的誣陷有關係嗎?”
“果然我們想到一塊兒了。洛特先生誣陷工作室的時候,我以為他是對修道院不滿,現在想想恐怕不那麼簡單。上次誣陷我詐騙,這次變成了殺人未遂,連續出現兩件事我實在不能不把他們放在一起考慮。如果我們的猜想是真的,那麼我必然是得罪了某些大人物了,才要暗中使我淪落,甚至要置我於死地。但是我想不出來我得罪了誰,又是怎麼得罪他的。”
“會是梵蒂岡裏的大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