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臉(2 / 3)

“為什麼呀?你有這麼好的手藝,會雕刻會畫畫,何必在這個地方辛苦養豬呢?我想請你幫我畫幾幅畫,用來布置修道院新年唱詩會,可以嗎?我會付酬勞的,這不是開玩笑。”

“不畫。”

杜喬覺得莫名其妙,是他說自己可以來找他的,為什麼現在來找他了,又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是白天發生了什麼嗎?還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想到白天的事情,杜喬聯想起上次他受的傷,那天在浴場他忘了問,不會是又受傷了吧?還是傷勢影響了手臂不能畫畫了?

兩人都沉默了。豬倌把晚餐吃完,匆匆刷洗了鍋碗瓢盆,躺回床上合眼養神,全然沒有要理會杜喬的意思。杜喬抬起眼偷看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問:“你上次的傷……好一些了嗎?”

“嗯。”

“是不是手臂還沒有好所以畫不了?如果畫不了就不勉強了,抱歉,我忘了你還有傷就貿貿然地跑來讓你工作,要不然我下次再來吧,你先好好休息。”

“我不能畫。”豬倌短促地回答。

杜喬一怔:“不能……畫,是什麼意思?”

豬倌突然坐起來,他微微弓著背,逆光中他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黑影。然後他慢慢地把兜帽下方鬆開向後撥,一片狹長的淺色從陰影裏露出,那是他的脖子,脖子中間有個黑色的鐵項圈,項圈上鏤刻著字跡,正是豬倌的名字:約拿?阿爾貝蒂?羅維雷。

火光的另一麵,是杜喬驚愕的臉。

“你打算用一個罪犯的畫布置修道院新年唱詩會嗎?”豬倌問。

杜喬張張口:“他們……他們說的是真的?你……你犯了什麼罪?”

豬倌沒有馬上回答。良久,他用壓低的聲音輕輕地說:“我父親認為我是不祥之人,會把厄運帶給鄰裏,所以讓我在山上牧豬,白天不允許出門,隻有太陽下山後才可以進城。他讓鐵匠為我製造項圈,使我不能麵對世人,白天這裏會有人監視,所以我讓你太陽下山後再來。”

杜喬沒聽明白:“不祥?不祥也是一種罪嗎?”

“一旦在人們心中有了罪,那就是罪。”

“有……有什麼證據嗎?你真的給人帶來過厄運?或是由你造成了惡果?”

“我的母親因為我而死。”

“這是無稽之談!我從沒與聽說過不祥也可以是一種罪。如果金星與木星的運行軌跡導致了厄運,那麼金星和木星也有罪嗎?命運雖然加諸在人類身上多種罪孽,但命運本身並不是罪。你應該告訴你父親和那些指控你的人,這麼做對你不公平。”

“他是個大人物。”

“大人物也不能這樣草率地給一個人戴鐵項圈。他是誰?牧師、執事官、主教、還是大法官?如果你沒有犯罪,你也應該提出控訴,為自己洗刷清白!”

“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

杜喬憤而起立:“那難道你要一輩子在這裏養豬嗎?你明明有如此高的天賦和才華,你識字看書、繪畫雕刻,你該去佛羅倫薩,去美術學院,任何一個老師都會喜歡你的作品,他們會誇你是天才,隻要稍加教導,你可以成為米開朗琪羅、桑迦洛、波提切利、緹香那樣的人物,那才是你該得到的命運,那樣不好嗎?你不喜歡嗎?如果你不喜歡,你怎麼會為了一副雕塑畫那麼多的草圖、那麼用心地研究紋路、肌肉、線條……”

“我不喜歡!”豬倌怒吼一聲,他被杜喬滔滔不絕的自說自話激怒了。他猛地從床上跳起來,兩步跨到少年麵前,揪起他的領子把他拎起來用力撞在牆上:“我還輪不到讓一個小毛孩子來說教。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你以為一個鐵項圈是想拿下來就拿下來的嗎?你最好乖乖閉嘴,要不然我會揍你一頓然後把你扔進雪地裏凍死。”

杜喬被他突然的粗暴動作驚得失了手腳,背部撞在牆上的痛楚又讓他很快反應過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這樣被揪領子了,眼前那頂黑壓壓的兜帽莫名點燃了他的怒火。自己好心好意幫助他不領情就算了,還要這樣凶惡!他們不是朋友嗎?哪裏有老是隔著兜帽說話的朋友呢?

“好啊,我是沒有資格對你說教,”杜喬憤怒地抬起手,“那你連說話都擋著臉又算什麼?既然要教訓人,那就好歹‘麵對麵’教訓,別畏畏縮縮像個膽小鬼似的!”

他的手指拂到豬倌的兜帽,猛地一扯,就將那個帽子掀開。

一張極其醜陋恐怖的臉暴露在火光中。恐怖是因為這張臉的左半邊的皮膚嚴重損毀,焦黑皴裂,許多斑駁的皮肉因為長期捂在布料下壞死潰爛,變為濃重的痰黃色,還有粗重的疤痕像爬蟲從發根一直鋪到下顎遍布皮膚。但即使不看這半張臉,他的五官也很醜陋,雙眼深深凹陷,邪惡詭譎的深紅色瞳孔如兩團撒旦的冥火,連頭發也是紅色的,厚重濃密地盤虯腦後,如烈焰的爪牙開散在黑暗裏。恐怕“凶神惡煞”也不足以形容這副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