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真正向白墨告辭的時候,月亮已經升高了,風停了,反而不是很冷。雲散去,月華淙泠如水,灑在雪地上,映得雪地一片幽藍,四下裏倒是很亮堂。竹子的影印在雪地上,積水空明,藻荇交橫,比承天寺更勝一籌,宛然一幅天然水墨。
白墨送到了籬院門口。
“和夏哥哥,爺爺真的不打算叫我學他的木匠手藝了嗎?”白墨支吾片刻,還是朗聲問了出來。
和夏反問:“你真的想學嗎?”
白墨點頭。
“這不是簡單的愛好,想學就學,想丟就丟,堅持下來會很難、很苦。”和夏淡淡地說。
白墨抿著嘴唇思索了一會兒,鄭重地點頭:“我明白。”
有雨似乎鬆了一口氣,說道:“這門手藝麵臨的是被拋棄,這是很難過的,白爺爺不想你難過,想讓你成為一個普通人。”
“我沒有想拋棄,隻是爺爺,不願意教了,爸爸,似乎也不願意。”白墨低聲道。
和夏按住白墨的肩膀:“不是爺爺或者爸爸錯了,現實擺在外麵,而決心,在你這裏。”
白墨看看小倉庫的方向,忽然得意地笑了:“我沒有改變過。”
有雨輕聲道:“其實,不是一定要做得多大、多好,隻要有人記住,總得有人記住。”她淡淡一笑,又說:“還好,有小墨。”
白墨遞過來一把老式手電筒:“帶上吧。”
月色和積雪使小路不算昏暗,但是和夏還是接過來,說:“過幾天我再還給你。”
“好。”白墨回答。
這更像是一份承諾。
走在蜿蜒的巷子裏,月光清澈,一盞一盞的街燈,橘紅的光暈,好像一串星串珠鏈。
“白叔叔在蘭州工作,據說,當年他是為了躲避老爺子才走了那麼遠。老爺子老了,他可能真的害怕了。”和夏說著,“或許,這才是他停止教小墨的理由。”
“嗯。”
“老爺子的手藝不屬於任何流派風格,完全是他的祖輩琢磨著來的,父教子學,子承父業,既不是傳統的中國風格,更談不上西方藝術,最多隻是家傳而已,雖然精巧,當真是談不上多麼有藝術、學術意義。”
“看得出來。”
“我一直試圖勸說,即便不放棄,也要做些改變,可是老爺子就是不肯。小墨還小,不知道他能不能守住這些。”和夏難得地說出他的擔憂來,“很難吧。”
有雨安靜地聽完和夏緩緩的訴說,才開口道:“小墨有他的執著。雖然他還小,但是正因為他還小,所以他會比你、比我,都堅定。”
“我不知道,等他長大了,會不會後悔,會不會還是放棄。”和夏歎了口氣。
“和夏,這是小墨的初心吧。”有雨停下腳步,注視著和夏的眼睛,“和夏,你學醫的初心,多少年了,改變過嗎?”
和夏搖頭,眼裏漸漸漫上笑意。
有雨按住自己的胸口,道:“我的,也沒有改變過。”她繼續邁開步子,說:“就算真的,真的需要放棄了,也沒關係,此消彼長,萬物輪回,總要有開始、有結束,我們隻不過是不得不去親眼目睹那個結局而已。”
“大概,就是如你所說了吧。”和夏抬頭,去看那輪明月。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灑在雪上,一片晶瑩剔透、靈動跳躍的光芒。
白老爺子在院子裏打太極。一起一落,揚起颯颯雪屑。
忽然,他看到了小倉庫的門。
大門還是鏽死了的,緊緊關閉著,隻不過,小附門的內置插銷,被移到了外麵。這樣,盡管大門還是閉鎖的,卻還有道小門,隨時可以打開。
老人死死盯著安裝得有些笨拙的鎖,忽然扯著嗓子喊:“白墨,出來!”
白墨應聲出來,站在雪地裏,迎著老人的目光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