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漢

編者語

但凡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進入大學的文科生,都知道有個叫李亞偉的人,尤其是學中文的,因為他寫過一首詩,就叫《中文係》。在這首詩裏,他戲謔教授,調戲女生,非議經典,嘲弄古今,以一種離經叛道的姿態,為另一種“中文係”命名。

年輕的李亞偉就好比是一頭闖入瓷器店的公牛,肆意地踩踏主流的文學與文化,以莽漢之姿,開創出另一條民間的敘事和吟詠之路。那時候他青春勃發,腦子裏滿是幹大事、幹壞事的衝動,正與那個時代的氛圍形成合拍,或者說正是他們這樣的一群人,共同形成了那個時代的節拍。人與時代的關係是很難說得清的,說不上是誰造就了誰,又是誰毀滅了誰,但,一個人與他的時代擁抱在一起,並且成為時代的標杆性人物,那麼,他就是一個巨大的存在。

詩壇無法忽略李亞偉的存在,即使是他在短暫地登台後,便隨即卷入或者說躍入了另一個接著而來的浪潮,市場經濟。在這一浪潮裏,他談不上如魚得水,因為賺錢這事兒終非其所喜,但為後半生積累一些家底,他還是做得到的。他做書商,為新時代的腦袋瓜子塞各種精神食糧;他也開飯店,打開新時代的饕餮之胃。然而有一天他又感到厭倦了,在市場經濟魚蛇混雜的環境下,他想到了要過另一種魚、蛇的生活:魚在江湖魚卻相忘於江湖、蛇不在江湖蛇卻從不走正路,—在我們的這個時代,賺錢不僅是一種活兒,而且是一種價值觀,一種信仰,如果你退出,那麼你就是不務正業,不走正道,不解時代的風情。

李亞偉重返詩壇。這一回,他紮進了曆史的故紙堆裏,也在河西走廊的砂礫中遊走,於是有了組詩《河西走廊抒情》。對於像我這樣的老讀者來說,肯定是想在裏麵找到一些“莽漢”的骨骼和框架的,因為那些骨骼和框架也曾經撐起過我這樣的讀者其時的天空。然而在這片本應飛沙走石的情境裏,我看到了“莽漢”不再是那頭憤怒的公牛,而是化身為駱駝,正試圖穿過大漠,尋找另外的敘述綠洲。並且,這頭駱駝的身軀輕盈,竟然穿過了《聖經》所提及的“針眼”,穿過了財主怎麼擠也擠不進的“窄門”,從而來到了一片新天新地。我不知這片新天新地裏是否流淌著牛奶和蜜,但我歎服他手藝精良、技術完善,以輕載重,以詞載道。—當然,這個“道”不是曆史的霸道也不是時代的王道,不是天道和地道,而是內心之道。從這裏,不僅可以通往歐洲和非洲,更能夠抵達人類純良的內心,哪怕這片純良的內心如今已經狹小到還不及沙漠中的一處泉眼、一個海子。

2014年,我曾與亞偉多次相聚。相聚之時,我似乎從來沒有讚美過他的詩,而是把敬意放在了酒裏。酒是個好東西啊,可以讓你不多說一句,便能夠找到知己,可以讓你對影成三人,把莽漢、好漢和好人這三重形象疊加在一個人的身上。2015年到了,沒什麼好說的,就用這篇短文權且來說吧,希望大家各自珍重,因為時代還等著我們策馬揚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