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執著宮燈一路引李隆基往鳳鸞閣行去，東宮前往鳳鸞閣的路必經梅園，李隆基每每行至此處便要駐足觀看一番，隻是眼下夜色昏暗，心中又有些火氣，他本要無視經過，高力士卻忽然停頓了腳步，看著李隆基的側臉，低聲道“殿下，看來您不必繞路前往鳳鸞閣去了”
李隆基聞言詫異地回頭去看高力士，卻見他朝著梅園的拱門指了指。
夜色中看不清晰梅園裏的光景，隻見裏麵稀稀疏疏地擺著幾盞宮燈，宮燈泛著微弱的紅光，將那些還未盛開的梅樹照的璀璨奪目。
梅樹下，武霓裳穿著淡粉色的留仙裙，細密的長發傾瀉而下，綢緞般流淌在細瘦的肩膀上，腳底一雙並蒂蓮花紋的繡鞋靈動地跳躍著，仿佛並蒂蓮開，粉色的留仙裙如同冬日裏飄散的梅花瓣，裙擺就在風中飛舞，恍如九天仙女翩翩入塵。
他恍然一想，當年初見，便是如此，而今隔了多久，連他自己也都記不清了。
倒是前些日子路過鳳鸞閣時，他見她還是病怏怏地躺在廊簷下乘涼，今日就能這樣隨心地起舞了，也算是沒有白費了他的苦心調養。
他深吸了口氣，淡淡笑著，抬起沉重的腳步，朝著那身影尋去。
腰間的玉佩璫璫作響，發出清脆之音，螢蟲之聲為伴，女子妖嬈的身段在月光下愈顯嬌媚，腳步之輕盈，如履水波，步步生蓮。
身後有淡淡的沉香氣味隨著夜風撲入鼻尖，頎長的影子自身後蓋了下來，武霓裳已然發覺，於是舞步漸緩，及地的裙擺鋪在了地上，慌忙折身時卻又不妨腳下的枯木枝，身子一扭，險些就要栽到。
李隆基已經伸手迅疾地護住她的細腰，手上使了力，將她緊緊抱住，她便倒在了她的懷中。
“瞧著你恢複的還不錯，舞姿曼妙，同從前一樣”
武霓裳被他緊緊地摟在懷中，說話的氣息噴薄在她的臉頰上，她羞赧極了，於是低下頭不願去理會他，又開始左右掙紮，卻不料他竟絲毫不鬆懈地摟著她的腰肢，她一掙紮，那力量就更緊一分，直到兩個人鼻尖相抵，她便隻好慌亂地別過臉去“太子殿下，請您自重”
李隆基這才發覺她身上從前的梅花香氣竟已盡數被藥味替代，月光下，她的麵色猶顯蒼白，然而耳邊卻通紅的像是要溢出血來，他淡淡一笑，貼著她的耳珠子，聲音略帶喑啞“你這輩子，除了我，誰也嫁不了，就是求父皇賜婚，也休想！”
武霓裳正在掙紮的動作忽然僵硬住了，她緩緩偏過頭去看他。
“你明明知道鳳鸞閣裏布滿了我的耳目，卻明目張膽的求父皇將你賜婚於李隆業，是又想將我那弟弟逼到哪個犄角旮旯裏去，還是想逼我對他做些什麼？”
“你！”
他這話音一落，她隻覺得氣憤不已，渾身鉚足了力氣，惡狠狠地怒視他一眼，而後抬腳就朝著他的腳尖跺去。
李隆基突然吃了痛，眉頭緊皺，下意識地鬆手就要去揉腳尖，武霓裳見沒了禁錮，脫了身轉身就要走。
綢緞輕輕地相互摩擦，他莫名地有些害怕會與她就此擦肩而過，腳上的痛像是凍結了一般，他拉住她的手臂，隻是沉默著久久不敢出聲。
良久，久到李隆基都覺得渾身麻木，血液不暢了，才沉聲道“倘若如今是上官婉兒將我殺了，你會這般恨她麼？”
武霓裳任他拉著自己也不動彈，不假思索地嘲笑道“真是好笑，如此寡情薄義，工於心計的李隆基，怎麼會叫人殺了？況且，我恨誰，愛誰，你又真的在乎過嗎？”
李隆基垂下頭，無力地解釋道“當年若非她從中挑撥，皇祖母怎會殺我母親？這些年我就靠著心裏的仇恨，隱忍到如今，加之她與韋後勾結多年，今日我不殺她，假以時日憑她滿腹的政治才華與報複，定然會掀起軒然大波，我便不能留她性命……”
“是嗎？”她隱隱一笑，輕輕推開拉住她的那隻手“可我不在乎了……我的三哥哥，他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而如今，你我的手上都沾染了血腥，便再也不是當年了。
咱們往日情誼，不如就此決斷，從今往後，勿複相思。”
那樣濃鬱到讓人心痛的藥香還停留在鼻尖，四周卻再無她的一片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