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女兒夢(二十三)(1 / 3)

眼看離預產期越來越近,家翁怕寶寶提前出來,過年前去街上趕集就約好一位開出租車的熟人。我揀好小衣服小包被和一些初生兒用品,用一個袋子裝好備用。過年那些天,哪裏都不敢去,連娘家也沒回。家婆總怕我路上產子。她們這樣弄得我也緊張兮兮,隨時準備著去醫院。天天盼天天望,可初八預產期已過,我的大肚子似乎沒一點生產征兆。聽母親說坐月子不能洗頭發,我便隔一天就洗一次,生怕生孩子不能洗頭。隔壁二伯娘和小嬸母總盯著我的肚子看,看一陣就說:“嗯,落下來了,快了,就這兩天了。”

天氣陰冷陰冷的,我天天去隔壁小嬸母家烤火。小嬸母每次都端一盤瓜子放在蓋火被上給我們嗑。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正月十五,我在小嬸母家的火爐邊坐了一上午,下午三點鍾起身回家吃午飯,家翁正在灶房炒菜,家婆在樓梯下拿東西。我覺得今天走起路來一邊腿長一邊腿短,以為是久坐的緣故。回到自家廳裏走了幾個來回,察覺到肚子痛,痛一下停一會兒又痛。我忙坐到沙發上喊家婆:“媽!我肚子痛。”樓下的家婆趕緊奔上來,在灶房炒菜的家翁聽見,也慌忙停下手中的鍋鏟走過來,隔壁的她們也聞聲過來。

肚子痛了一會,感覺下身湧出一泡尿。我驚慌地叫,尿褲子了。小嬸母說:“你小姑寄的紙尿片呢?快去廁所。八成是破羊水了。”一聽到破羊水,我整個人抖得像篩糠。小嬸母見我害怕成這樣,安慰我說:“不要怕,這麼多人在這,你怕什麼。”

我被小嬸母拉著進房間躺到床上。小嬸母吩咐她女兒美兒給我喂飯,二伯娘說她家中午吃的酸蘿卜炒石螺還有,叫美兒去夾多些給我吃了開胃。美兒盛了滿滿一大碗飯菜,坐到我床前一勺一勺地喂我。小嬸母說:“現在剛開始痛,趕快吃,吃飽才有力氣生崽。等陣痛頻繁,你就沒胃口吃了。”結果我就真的幹光那碗飯。

家翁家婆慌得六神無主。有的催他們先吃飯,有的喊他們打電話租車,有的喊他們把去醫院的東西先拿出來。慌慌張張的家翁找到小電話本正準備打電話,她們又出主意說:“會不會生得很快?去栗江醫院也要個把鍾,等下半路要生了可怎麼辦?”家翁聽了又猶豫,拿著電話本站在電話機旁不知怎麼辦。不知是誰說:“幹脆去鬆家衝喊她幹外婆來接生,不接生,檢查下也好。”人堆裏有人自告奮勇去跑腿。過了好一陣子,她們說我父親在屋後的馬路上,喊他們綁橋子抬我去。我一個人要生孩子,卻搞得他們那麼多人暈頭轉向。

背著藥箱的幹外婆來了,她放下藥箱,戴好手套伸進被子裏,檢查一番,說:“還早得很,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生。”

小嬸母她們就喊家翁叫車去栗江醫院。幹外婆聽到說要去栗江醫院生孩子,她頓時就不高興。脫了手套挎藥箱提腿就走,嘴裏咕噥著:“還好我今年已經接了一個,開張了。”家婆拖著她的胳膊,想留她在這喝茶吃團盒,她卻甩開家婆的手朝門外走,家翁拿著紅包連忙追。他們三人拉扯了好一會兒。紅包,她不肯要,氣憤憤地走了。

家翁打通街上陳師傅的電話,要他馬上開車過來。然後,家翁家婆匆忙吃晌午飯。我不知道父母是怎麼收到消息的,隻聽到後麵馬路上鬧哄哄。執拗的父親怎麼不肯進屋。他每次送雞蛋也是站在屋後馬路上大聲喊我上去拿,每次要他下來進屋坐一會兒,他就是不肯來。估計這會弄不清實況的他也是站在馬路上幹著急。

大約半個鍾後,街上的陳師傅來了,說車就停在馬路邊。家婆提著一大袋東西,小嬸母扶我坐上車。父母親都站在馬路上,我聽不清父親嚅動的嘴裏說了什麼。她們喊著讓母親陪我一起去,母親上車坐在我身邊,家翁也鎖好門上來了。我望見車後馬路邊的父親越變越小,越來越遠。

車開出不久,陰沉沉的天下起瓢潑大雨。隻見前窗的雨刮不停刮著玻璃上嘩啦啦的雨水,坑坑窪窪的泥巴馬路令車身顛簸得很厲害,我們都被拋起又坐下,坐下又拋起來。家婆擔心地對開車師傅說:“陳師傅!麻煩您開穩一點,安全第一。”

陳師傅嗯了一聲。我們繼續在車裏像做青蛙跳。我抱著我的大肚子,生怕寶寶顛出來。約一個鍾後,車子駛入栗江醫院門口的大坪裏。雨好像停了。下了車,家翁家婆就去找劉醫生和另一個遠房親戚。我們上到住院房的二樓,護士打開一道門,說:“你們就這間房了。”說完便領家婆去儲物房抱棉被。站在門口的母親說:“好大一股怪味道。怕是好久未住人了,等下要搞下衛生才能進去。”我也聞到難聞的氣味了。

家婆和家公抱著四張白色的被子過來了,一進門放下被子就出來。家婆被那怪味嗆得反胃幹嘔,她捂著嘴找垃圾桶,嘔了好幾聲才緩過氣來說:“青秀!先別進去,怪味薰鼻。等打開窗通通風,我去找拖布。”家婆下樓去了。家翁說住院手續已辦好,他隨司機師傅先回家,這裏沒地方睡。

我的肚子比之前痛得更厲害。母親問我感覺怎麼樣?我說,痛,越來越痛。

家婆拿著拖布拖遍整個房間,像地圖似的髒痕仍無法消除。那幾扇老式玻璃窗也開不了多大。等了好一會兒,才捂住鼻子進去。家婆邊鋪床邊說:“唉!還說是什麼親戚,當年借錢時客氣得很。今天找她借床被子,她倒是也去醫院抱這些血拉拉的被子給我。沒得一點親戚情分,生怕我找她麻煩。”

家婆嘴裏的那個親戚我不認識,也不知她們以前交情如何?但這次算是識破人心。“唉,算了。又不是至親,哪會借被子給我們蓋?大概怕我們弄髒她的被子。”我不屑的說。

家婆說:“早曉得這醫院的被子這麼髒,就該從家裏帶一床被。這被單床單上的血跡印看著惡心。”

母親說:“這麼多人用過,都不知道有沒有洗呢?”隻有分娩的我有床,家屬沒有床位。今晚兩位母親都要擠在我這張小鐵床上睡。

我躺到床上,肚子痛一陣,隔幾分鍾又痛。劉醫生過來檢查完了說:“應該沒那麼快。要是痛得厲害就去值班室喊護士。我就在醫院家屬房住。”說完就走了。

晚上六點半,窗外一片黑,那邊家屬樓電燈都亮起來了。家婆問我和母親餓不餓?她去醫院食堂打飯。我說不想吃。家婆說:“怎麼的也要吃幾口,不然沒力氣。”母親也被房間這氣味薰得沒胃口,她也直搖頭說:“不想吃,不知這醫院飯菜怎樣?”

家婆出門了,她說去食堂看看,好不好吃都要吃一點。母親朝著門口喊著說:“親家母,先打兩份,好吃再去打。”

過一會,家婆端著兩份飯進來,母親端著飯坐到我麵前,喂給我吃。白蘿卜燜肉,還有一點酸菜。我剛吃一口,嘴裏的飯還未咽下去,肚子又痛。母親捧著飯盒等我。我說:“不吃了不吃了,痛得吃不下。”母親勸著說:“不痛時再多吃兩口,等下才有力氣生。”又勉強吃兩口,就再也吃不下了。母親扒拉著飯盒裏的菜說:“親家母!這幾塊錢一份?飯像冷飯一樣,就是一點白蘿卜,兩點肥肉。不好吃。”

“五塊一份,食堂就這一個菜。”家婆說。

母親隻吃了那幾塊白蘿卜和酸菜,就端著飯盒出去了。家婆還在慢慢嚼著,似乎也難以下咽。

晚一些,房間裏又來一個待產的年輕媽媽。她睡在靠門口的床上,陪她來的是他老公和一位母親。她一來像沒事人一樣,悠閑地躺在床上看雜誌。我呢,就越痛越厲害,越厲害就越大聲叫喊。母親和家婆說我:“你看人家也是生崽,嗯都沒嗯一聲。你也忍著點,這麼大聲喊叫,沒等到生下來你就沒力氣了。”

“真的很痛!叫醫生來看看吧。”我痛苦的說。

“親家母!你去喊劉醫生來看看也好。是不是快了也難說呢。”母親估摸著說。

劉醫生帶著一個護士來了,說給我打催生針。護士問我,打哪隻手?我說,左手。

床頭輸液的鐵鉤上掛著兩大瓶針水。冰涼冰涼的藥水輸入我左手背的靜脈血管裏。我跟母親說:“母媽!我的胳膊像放進冰庫。好冷好冷!”母親說:“這天太冷了,連藥水也變冷了。她們也不暖一暖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