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五月夜,雷鳴電閃。
碧落山莊的主人的臥房裏依舊燃著幾支燭火。
暴雨狂風摧打著門扉,窗戶被風吹得嗒嗒作響。
屋裏的雕花大床上,一女子撐起身子靠著床頭,青絲如瀑般垂在胸前,她看了看窗,一雙眸子如井水般無一絲波瀾。
“轟”
一記驚雷伴著刺目的閃電落下,女子皺了皺眉,“清淺。”
“夫人,可是被雷驚著了?”守在外間的一綠衣女子打起珠簾便守在了床上女子的身前。
那女子淡淡的吩咐道:“去冰室,她怕打雷,我去陪著她。”
清淺驀地紅了眼眶,轉身推過安放在床尾邊上的沉香木輪椅,輕輕的扶著床上的女子坐到了輪椅上。
女子看看她那毫無知覺的雙腿,對清淺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清淺搖搖頭,推著女子進了一間密室。
滿屋子的冰,一室的涼。
屋子裏唯有一張冰床,那裏,安睡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
女子看著女孩,目光一柔,嘴角揚起一縷柔柔的笑意。
清淺紅著眼,拿出一件白狐鬥篷披在了女子身上,看了冰床上的孩子一眼,便退了出去。
女子控製著輪椅行向冰床,目光慈愛的看著小女孩,她的手撫摸著小女孩的眉眼,“娘知道你最怕打雷,所以來陪陪你。”
女子靠在冰床上,頭抵著小女孩的額角,眼裏閃過多年前的一幕一幕,清晰的溫柔,刺骨的疼痛……
還有那個從容溫柔的身影,記憶裏,他總是淡然閑適的,嘴角時常掛著淺淺的笑意。
記憶裏,他待她極好。
記憶裏,他傷她至深。
………………
自古帝王,後宮佳麗三千,能得寵不衰者,寥寥無幾。
然,成化皇帝朱見深的貴妃萬氏例外,皇後因她被廢,眾多妃嬪因她而死,被她打入冷宮者不知凡幾。
萬氏閨名萬貞兒,年長成化皇帝十七歲,曾產下一子,未取名便夭折,自此後宮中但凡嬪妃有孕者,或死或小產。即便僥幸產下,亦是一個病弱早夭的結局。
後宮中人人皆知凶手是誰,卻無人敢言。
如此種種,那萬人之上的君主從不曾對她斥責一句,且,若非當朝太後阻止,立萬氏為後的詔書恐怕已經公布了天下。
萬氏承寵多年,榮寵隻盛不衰。
成化六年,夏。
綠瓦高牆,紅樓玉宇的皇宮中有一國之君朱見深,有專寵後宮的萬貴妃,更有被打入冷宮的西宮紀淑妃。
炎炎夏日,陳舊的和風院中,一名身懷六甲的女子靠窗而坐,手裏拿著一本詩經,微笑的翻閱著,時而輕聲念出,時而淺淺沉默,而每每此時,她的雙手都會在腹上輕撫,溫聲低語。
陽光打在她的身上,形成一片片光暈,婉約,靜好。
驀地,秀眉緊皺,女子卻是幸福的笑了笑:“你這是要出來了呢…”
成化六年七月初三,一名嬰孩降生西宮和風院,姓朱名佑樘!
夜,風雨交加,和風院中傳來陣陣的抽泣聲,一女子白衣如雪,淡漠的撫著懷中嬰孩的小臉,對一旁哭泣的侍女道:“別哭了南月,你還是帶著小溪寧回吳皇後那兒吧,她雖然已被廢,但至少萬貴妃不敢對她下手。這半年來多謝你跟小溪寧的陪伴,今日,我兒若能逃此劫難,我必不會叫他忘了你周南月這半年的哺育之恩,這裏…不管結果如何,你以後莫來了。”
周南月放下懷中抱著的女兒,狠狠的跪在白衣女子身後,連續磕了三個響頭悲戚道:“淑妃娘娘,南月自半年前奉吳皇後之命來侍候您與小皇子時,便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南月不怕死,無論如何我都要留下來陪你。”
白衣女子神色疲憊,略顯無奈的道:“莫要忘了你還有待哺的溪寧。”
周南月苦澀的看了看躺在搖籃裏安靜的女兒,道:“當日,我一個身懷六甲的下堂之婦無處可去,是皇後表姐求得太後恩典,得以陪她居住冷宮之中才能生下溪寧,如今表姐她說要我替她還你曾經的救命之恩,那就算賠上我母女二人的性命又何妨?”
“也罷,黃泉路上有你母女相伴,我與安然也不孤單了。隻是,我這輩子是報答不了你了。”
白衣女子一手抱著懷中的孩子,一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周南月。
周南月搖搖頭,目光迎向白衣女子,看見的便是目光清清,淡然處之的眼眸,那一刻,她恍然覺得,這個如月華般的女子就要化羽成仙而去。
白衣女子,淑妃紀婉。
子時,一名內侍踏入和風院,紀婉見得來人,溫和一笑:
“萬氏終於還是來了,隻是我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會是你,張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