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中遇見一個未知的自己
於丹專欄·國學天空
成長的經驗就是行走的經驗,成長的方式之一就是去完成這種行走。旅行對我來講是一件真正美好的事情,它能讓你時時觸摸生命永不停歇的成長。
“旅遊”有的是“旅”,有的是“遊”,最好的境界是“遊”。“旅”其實隻是個過程,是個載體,而“遊”是中國特別地道的一個道家概念。《莊子》開篇寫的是《逍遙遊》,他有一個觀點叫做“乘物以遊心”,他說世間萬物就像車馬一樣是用來搭乘的,我們最終要達成的唯一的目標就是“心遊萬仞”。“遊”的方式一定是有空間的、是不匆忙的。
旅遊是養心的過程。一次好的旅遊有三個層次,它讓你完成了一場生命的邂逅,這種邂逅的第一個層次是一種奇觀、一個民風民俗的邂逅;比這更高一點的層次是你進入其中,體會到了一種生活方式和價值觀;而旅行的最高層次就是你終於遇見一個前所未見的自己。
在旅途中遇見自己是最令我們心醉神迷的事情,人這一輩子90%以上的時間都是在重複,那10%的光陰用來幹什麼呢?就是在陌生的旅途中通過對陌生的民俗、地貌和生活方式的穿越,最終觸達一個沒有被你開發過的自己。你會發現自己可能會欣喜若狂,可能會傷心欲絕,可能會爛漫天真如同赤子,可能會深邃、悠遠如同一個衰老的人。你會突然發現在你平時的生活環境中,在你界定的角色裏從來沒有觸摸過的一種質地生命,在一種陌生的呼吸、空氣、溫度和生活方式裏被徐徐打開,而且如此真切。
我對要去旅遊的地方會有三點期待:第一期待,這個地方得保持它獨一無二的核心競爭力。我到過好多城市,特別是那種中小城市,很喜歡介紹自己是小上海,小香港。我特別不喜歡這種定位,那你自己是誰?我認為一個地方的核心競爭力,就是他的獨一無二,不可複製性,以及能否可持續發展。
第二點期待,這個地方的文化特質不要是僵死的。一個地區的文化不應該是寫在解說牌上的,或者是零散在幾個景點上的,應該是可以融會貫通的,被人易於接受的。旅遊是為了快樂,為了身心愉悅,不能說旅遊中必須得有導遊解說,必須手裏有什麼東西才能讓我們了解名勝古跡。文化應該是舉手投足之間,給人一種身心的體驗,因為旅遊時不僅僅使用眼睛,所以我希望文化是活生生的,成本比較低的,易於提取的,可以耳濡目染、身處其中,給人一種深刻的體驗。體驗就是“以身體之,以血驗之”,你能夠深刻進入,並懷有一種深深地熱愛。
第三點期待,景區畢竟是大眾旅遊景區,所以景區的文化可以原汁原味,但是景區的服務設施得舒適方便。
在沒有到廬山的時候,我能熟背太多關於廬山的詩詞。我也曾經迷惑李白的“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雲萬裏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這是一個航拍才能看到的景觀,他為什麼能看得到?而當我真正站在廬山頂上的時候,我才明白,這景象的確是可以看得到的。我到廬山的時候是一個深秋的下午,車繞過盤山路,人已經頭暈目眩了,雲遮霧鎖,濃濃的雲霧撞上來,空氣潮濕得一把能攥出水來,人很暈,加上充滿了陰霾,情緒不是太高。當地陪我們的朋友當時就說:“跟我往上走。”走了很久以後到了一個山頂,就看見一片濃雲重霧,他說不夠高,再往上,這一路上我想,都5點鍾了,還能再去哪兒。穿過錦繡穀,穿越邊哨所,一直走到高處,時間經是5點半,眼看著天色完全黑了。這時候忽然就覺得周圍濃濃的陽光包圍了上來,越走越溫暖,感覺一步跨進了一大片晚霞裏。晚霞的那種絢爛因為到了傍晚時節而含著近乎金屬的光芒,極其濃鬱的質地,不計成本,鋪天蓋地。我站在那上麵再往下看,突然看見剛才穿越的所有地方,起伏跌宕的雲霧,這就是廬山最好的奇觀。我在那個時候就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小時以前還困鎖你的那些雲霧為什麼一小時以後可以變成審美的風景呢?是因為你穿越了,你站在陽光裏去俯視它,它就變為審美的風景,但如果你站在其中的話,你永遠不知道陽光一直都在。
如果沒有遇見,是因為你走得還不夠高。隻要你敢一直向上走,一直走,陽光一直都在。
所以不能簡單地問,生命中讀書重要,還是旅遊重要。這個問題就像一隻鳥,兩隻翅膀是左邊重要還是右邊重要,對我來講,讀書和行走就是我的兩個翅膀。你不穿雲破霧,你就不會體驗置身陽光、俯瞰雲霧時的那種驕傲。(責任編輯/吳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