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半美術史
專欄
作者:劉波
我們通行的中國美術史,大體是一個被不斷抄襲,不斷重複宣講的曆史。學科建製太晚是一個原因,另外,囿於中國傳統學術重經術輕技術的觀念,而繪畫、雕塑等往往又被貶低為百工之術,根本得不到形而上的解讀,一流學者鮮有專治美術史者,也給這個領域的發展造成先天不足。許多前輩整理的美術史,基本停留在材料堆砌的層次。
中國有確切記載的美術史至少有兩千年,但真正博物館裏麵所能見到唐代以前有名有姓的作家作品如鳳毛麟角,紙絹作品極易朽壞,更加兵燹戰亂頻仍,吉光片羽保存下來,實在應該感謝天意蒼茫。而且那些保存在全世界各大博物館中的中國唐宋繪畫,真偽問題一直困擾著學術界。學術的路數、傳統既各有不同,各自學派之間有形無形的壁壘更加森嚴。對於學習古典美術的學子而言,實在時時有無從下手之惑。
但本文要提出來的,也是被各種中國美術史所一筆帶過或者幹脆棄之不論的,就是在書本之外,另一部活色生香的美術史。
因為一百年前的那場被國人稱為“劫掠”的敦煌藏經洞的發現和隨之而來的文物流散,“敦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崇和禮遇,世界各地的形形色色的人群紛至遝來。但與之相聯、相當、相映的散布在中華大地的星羅棋布的大小洞窟究竟如何?須知它們的全部才構成一部完整的、流傳有序的美術風格流變史。中國本土的內容,可以向四麵八方延伸開來,向西可以經過中亞犍陀羅而接續古希臘、羅馬美術;向東可以開辟朝鮮、日本的美術脈絡;向南與印度、泰國可循淵源,而北方大漠深處,或者埋藏著匈奴、突厥、鮮卑乃至於蒙古祖先的曆史遺存。
即以中國境內的古墓而言,不僅可以從喪葬製度的演變循其痕跡,更可以從墓內彩繪、塑像中明晰造像藝術的清晰圖景。內蒙古和林格爾漢墓壁畫的鋪排和張揚神似漢賦;而河南關林北魏大幕的棺槨線刻,又是此一時期汪洋恣縱、冠絕古今的藝術表現,那傳說中的張僧繇、顧愷之的線描,不是了然分明,睫在目前嗎?借助這些線條和形象,我們還可以看到後來佛教造像中衍化、轉移的某些元素;美術史概念中抽象的“凹凸法”,早已號稱“無跡可求”,但它就這樣鮮明地留存在敦煌壁畫和北齊大墓的壁畫中。要想領略唐代畫聖吳道子、閻立本、張萱、周舫等人的真跡,恐怕找遍全世界的博物館也難見實物。但在唐代公主、太子的墓中,那些衣袂飄舉、線條挺括、麵容豐腴、神情肅穆的形象,應該不會像人們想當然認為的那樣會出自“民間畫工”之手吧?也許其中就隱藏著前述幾位大師的真跡,或者他們親傳弟子的手筆。
在壁畫、線刻之外,常常被列為“工藝”的陶器、玉器、漆器等,其實包含著豐富的,同樣完整的美術風格發展衍變的訊息。一個漢代的陶罐,那種質樸中的雄強、天然中的精致,正是大漢王朝心雄萬夫的氣概使然,君不見那些模範在漢瓦當上的豪言壯語——“漢並天下”、“天降單於”、“高安萬世”、“與華無極”等,曾經凝固了多麼雄強的一段民族情緒!
責任編輯 張向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