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月都不知道已經幾更天了,她實在受不了了,這後院的天井必須要穿過納蘭性德的臥室,別的奴才是進不了的,也不會發現,所以這種百般無奈又鑽心的感覺隻有她一個人知道。她哭了又哭,終於咬牙道:“爺不回來,我去叫表小姐過來勸你。”
“你敢。”他是清醒的,練武之人耳聰目明,這麼大雨還能聽清她從齒縫裏細細蹦出來的這句話,顯然沒有神遊物外,也沒有喪失心誌。
“爺就算即刻殺了奴才,奴才也要去的,別說隻是打發奴才去仇叔那裏了。”雯月狠下了心,就算不能被他收房,也總比看著他這樣生生淋下去好,這樣下去他不死也會病的。
納蘭性德低頭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全是雨水,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可雯月的話他還是聽得清楚的:“奴才去叫表小姐過來看看,她到底做什麼了,讓你這樣難過傷心。”
這句話還是有效的,他終於慢慢回了身往廊下走去,聲音是極疲憊落寞的,像是積壓深久的痛楚仍被壓抑著不能釋放,壓抑得辛苦:“不準去。”
雯月喜出望外,終於看見他脫離了如注的暴雨,哪怕廊下也被雨打得盡濕,也總比天井裏好些。
納蘭性德心裏回想著午後阿瑪說的那些,又想起他後來連趕著入宮覲見,顧不得冒失地問了皇上一句話:“恕奴才冒昧,敢問皇上當初金陵一遊,是否已知道流素是女兒身?”
玄燁那會兒正忙著,百忙中聽他問了這麼一句,一時沒忽過神來,一怔之下反問:“你今兒求見就是為了問這個?”
“隻是隨口一問,因是想到近日大選,才……”
玄燁笑起來:“哦,是關心你表妹選秀的事……沒錯,朕當時就看出來了,隻看她年紀小,性格又好玩,才沒揭破。”
納蘭性德滿身冷汗,當時又隨口敷衍了幾句什麼也已記不得了,隻是找了個借口告退了,再之後他隻覺得天地間昏濛一片,天色越發的黑,他心底也就越發的冷。
大選,八旗每個官宦少女都逃不過的命運,有人當是前世修來的機運,有人卻當它是逃不脫的噩夢。他從前並非沒想過這件事,但總覺得以皇上對他的寵愛,隻要私下裏找個適當機宜跟皇上求個情,讓皇上撂了牌子就成了,那麼多秀女,什麼樣的天姿國色沒有,皇上不會非要和一個臣子搶女人,玄燁並不是那樣好色的人。
可是他想錯了,有些事,從一開始就錯了。
皇上要是沒見過流素,這一切都該會順理成章,可是他見了,他還看中了。且不論他對流素是有幾分中意還是僅僅覺得有趣,隻要皇上心裏想要的女子,為臣子的再去求皇上放棄,那就是另一番道理了。
他是皇上,天威不可測,盡管私下裏他會對納蘭性德說咱們不以君臣論道,而以朋友論交,可這話隻能由他說,而不能由納蘭性德說。
在納蘭性德心裏,皇上就是皇上,不是什麼朋友,如果說三年前還有些年少天真,會相信皇上這句聽起來充滿誠摯的話,那麼三年後他以一個成年人的心智去判斷,已經知道事過境遷,當年的玄燁和現在的皇帝,已不再是同一個人。
哪怕皇帝對他寵得翻了天,也容不得他有絲毫的背叛。
雯月卻不知道主子心裏想什麼,隻看著他顫抖著開門,幾番鑰匙都掉落在地,心疼得心都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