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夜遊(上)(2 / 2)

“照三爺這麼說,垂暮美人最可悲,與其萎落枝頭,不如盛放時調零,這才適合美人的一生?”

納蘭性德知道流素女孩兒心性,最恨就是紅顏色衰後始亂終棄的男子,玄燁無心一句話,她聽在耳中卻定有負心薄幸、喜新厭舊的猜測,便笑道:“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就算美人垂暮又有什麼可怕?但遇上吳三桂這種人,就算絕世紅顏,到頭來仍會相看生厭。”

這句話倒勾起流素的牢騷,她長歎一聲:“哎,真要生在百花叢中,還能守得住一心,白首不相離的,這世間能有幾人?”

玄燁忍不住笑:“你這小鬼,怎麼說話像深閨怨婦,誰教你這些古怪話兒?”

“三爺,你有白首不相離的一心人嗎?”

玄燁竟被她一句話問得愣住,腦中掠過他宮中後妃,感情最深的莫過於皇後赫舍裏芳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另外遏必隆的女兒鈕祜祿東珠也聖眷正隆,可這二女得寵,與其家族背景不無關係,說到白首不相離,似乎都有點不靠邊……

“三爺有喜歡的人嗎?”

眾人大眼瞪小眼,見這小丫頭咄咄逼人,眼見再逼問下去就要引得皇帝龍顏大怒了,卻聽玄燁笑道:“小素兒,你才多大年紀,知道什麼叫喜歡和不喜歡嗎?這種事是隻能放在心裏,不能宣之於口的。”

流素驀然省悟,這可不是她的年代,在這個保守的時代,若不是玄燁看她年紀小,又以為她是個小男孩,恐怕早就覺得這女孩兒輕浮放蕩了。

她於是歪著腦袋眯起眼,一臉天真困惑:“喜歡不就是像我們這樣嗎,我們是朋友,所以互相喜歡。”

玄燁哈哈大笑:“是是,三爺最喜歡小素兒,真是個傻孩子,白首不相離和你說的這種喜歡是兩回事!”他順手捏了捏流素粉光致致的臉蛋,令得流素一陣抓狂,卻不敢表露。

其餘人也跟著一笑置之。

十裏秦淮在夜色中燈火輝煌,兩岸亭台水榭星火點點,映得水麵斑斕錦秀,光亮猶如白晝,來往龍船畫舫泛舟水上,不時傳來絲竹繞耳,婉轉歌喉,近了還能聞及杯觥喧笑之聲,無論文人士子,商賈望族。江湖豪客,風塵奇女,在這裏都能見到。

曹寅伶俐,先策了馬去安排住處,餘人下馬緩行,好欣賞沿途風光。

“秦淮八豔當年也就在這些水上人家,想如今華舍屹立,龍舟競秀,卻早已不見當年絕色。”玄燁遠遠眺望,秦淮河畔勾欄瓦肆林立,畫舫樓船頭上都墜著串串紅紗燈籠,仍是歌舞升平,紙醉金迷。

玄燁雖不是自命風流的帝王,但年少青春,對這些風流逸事也並不排斥,何況秦淮八豔當年與當時才情橫溢的明末四公子有瓜葛,當年文壇舉足輕重的四公子都是前明遺臣,玄燁一方麵對他們這種名家儒士死忠之心頭疼,一方麵又仰慕他們才華學識,這種情緒十分矛盾。

陽笑道:“三爺又怎知畫舫上沒有當年絕色?”

玄燁微微一笑:“縱有絕色,也遠不如八豔的才情,不過是皮囊色相而已,不足一提。”

陽笑與納蘭性德相視一笑,覺得玄燁雖耿耿於懷地總提秦淮八豔,其實是在影射冒襄之類的前明遺老,才情絕豔,卻偏偏不為他所用,那麼有等於無,不能不說是件憾事。

曹寅興衝衝會合他們之際,提議要去秦淮水上畫舫坐坐,眾人之中也隻有他有這種興致去聽那些水上煙花彈唱吹打,玄燁搖頭笑道:“你去吧,我們可走累了。”

“走累了才要去歇腳,先去畫舫上整治一桌酒席,點上幾位美人,免得三爺總提秦淮八豔,意若深憾!”

玄燁笑啐他一口:“是你想惹點風流豔遇吧,這種青樓煙花地,我可沒有興趣去。”

曹寅與玄燁一同長大,感情勝似兄弟,加上他個性向來就有些不拘小節,此次又是微服私仿,在玄燁麵前也不拘君臣禮節,仍笑嘻嘻非要將他們拉去:“見識一下也無不可,沒有誰非強迫你們要跟醃臢之事牽扯上,就算這些歌台舞榭也總有清高出塵之人,秦淮八豔不就是出淤泥不染……”

“好了好了,成篇累牘的胡言亂語,你別企圖說服我,你要能說服陽先生和容若跟你一起去,那我們也就去湊個興。”玄燁說這話並不是真的要曹寅勸服陽笑,而是算準了陽笑和納蘭性德的個性是絕不會涉足這種煙花地。